沉香回头朝他笑，一笑未毕，殷红鼻血滚落，滴在杨戬搂住他肩膀的手上。
杨戬心惊，待要问你怎么了，只听得头上轰隆作响，循声去看，一排直升机如苍鹰游隼，在空中紧追而至。机身上金霞洞的标志显眼到刺眼。
日头西移，光线逐渐转向昏暗。沉香抬手擦去鼻血，冷哼一声，操纵着铁骑穿梭于霓虹招牌闪烁的小巷暗道里。
哒哒哒……！直升机越追越近，冒蓝火的加特林从空中朝地面射出一串串火花，打在身后，扬起尘烟无数。
沉香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意，冷道：“我也就罢了，他们要连你一起杀！”
杨戬不语，只是默默将两手紧紧环抱沉香纤瘦的腰肢，脸贴在他的背上。
直升机既已追踪到二人，地面部队自然跟上，警用轿车、摩托，如蝗虫一般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最终汇流成一片大军，滚滚朝二人扑去。
沉香丝毫不乱，他熟悉这人间的每一条小路，每一处暗巷，总会在危险逼近前一刻漂亮地甩脱，想在钢丝绳上跳舞，令人心惊肉跳，却移不开目光。
日头终于完全为钢铁的城市所获，绚烂耀眼的霓虹灯牌打在二人脸上，映出或蓝或紫的俗色。摩托车撕碎空气的声音如裂帛，冷冽清厉。
杨戬从未想过自己会遭遇这样的一日，身后追兵如麻，怀中年少的爱人，鼻血滴落在他的手背。
一场前途未仆的亡命天涯。他却只觉得，何等快哉。
爱情是多巴胺的错觉，是一时的意乱情迷，是繁殖本能的基因奖励。也是一切理智不能解释的奋不顾身和飞蛾扑火。
古往今来的书籍都在试图解释爱情的来龙去脉，成因后果，可存天理灭人欲的圣贤们都错了，爱情原本只需要去感受。
直升机包围圈渐小，地面部队跟上，沉香迟滞犹豫的次数变多，能让他像泥鳅般穿插而过的缝隙越来越少，最后接近于无。
摩托车被逼停，包围二人的直升机和地面部队的探照灯像一双双审视的眼睛，聚焦在二人身上，玉鼎真人威严的声音从空中响起：“孽徒！还不束手就降！”
杨戬眯着眼睛，抬手去遮挡探照灯的强光，前方的沉香心知援军已到，一手拉低斗笠，道：“抓稳了！”
一声巨响，包围圈上一架直升机被不知何处而来的炮弹击中，旋转着往地面坠去，包围圈大军顿时军心大乱，后方哒哒声一顿乱响，他们螳螂捕蝉，竟然有黄雀在后。
包围圈手忙脚乱调头以反击这突如其来的伏军，被包围的二人趁着这空当找准了力量薄弱处顺利突围而出，消失在茫茫霓虹灯海之中。
穿过热闹的霓虹灯海，摩托车开始驶入无寂的黑暗中。
杨戬感觉到手背湿润温暖，似乎已被沉香滴落的鼻血浸透。
他心里难受疑惑，却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少年的腰肢。
终于，摩托车在冲上一处阶梯时速度减缓，最后车头一歪熄了火，两人连车一同歪倒在一面斑驳老旧的墙上。
沉香勉力想要扶正，粗喘几声，拧动油门，摩托车吭哧着没弄发动起来。沉香咬牙，发狠地去踩脚刹想要点起火来，踩得墙面跟着震动，险些没塌了。
杨戬制止了他，喊了声：“沉香！”
天幕沉沉，黯淡无光，星点残月一应没有，只有远处霓虹灯海如梦似幻蔼蔼的绚色。
他摸黑将手伸出，扶住沉香的脸颊，让他往后扭头，问：“你怎么了？”
沉香良久无言，一滴温热的液体打在他手上。杨戬立时就感觉到了，那不是粘稠的鼻血，那是沉香的眼泪。
把摩托车停靠在老墙根脚，杨戬在黑暗中靠着摩托车，倚着墙角根，把沉香抱在怀里，轻抚他的脸颊，给他擦鼻血。
沉香鼻头上有已经结痂的血斑，然而温热的鼻血依旧不停地往外奔涌。
怀里的少年沉默着任由他颤抖地动作，许久后才道：“我脑子里长了个东西，郎中说活不了几日了。”
杨戬压着嗓子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沉香在黑暗中轻笑：“没有必要。”他伸手捉住杨戬一手，与他十指相扣，躺靠在他怀中，留恋道：“申公豹和婉罗找到我的时候，我本来没有打算加入他们的计划。但是他们告诉我，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在人间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杨二郎，竟然是我的亲舅舅。”
“我想要与你见一面，想着要是见了面，该是怎样的光景？我该怎样向你索求？无论如何，你欠我的。”
“可是见面之后，我很后悔。”
“要是没有遇见你，我死了也就死了，这天地间有什么值得依恋。突然得知金霞洞的大弟子杨戬是我的舅舅，我想我总得在死前见你一面，见见这无情无义之徒。”
“遇见你之后，我后悔了。”沉香抬手，又擦去一波鼻血，喘息道：“我生出了许多不该有的妄想，一条野狗，何德何能，竟然敢开始怕死了。”
杨戬一手紧搂着他，哑声道：“我们去找最好的郎中，一定还有办法。”
沉香喊他：“舅舅。”
杨戬颤声应：“我在。”
沉香却只是单纯地喊他：“舅舅、舅舅……二郎。”
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爱情，抑或是亲情。他只是本能地将自己所有一腔仍在流动的热血，全部付诸在这温润如玉的青年身上。
他与这世间唯一的联系。
浮萍一样一生飘摇的少年，原以为会和街头所有流浪的孩童一样，哪天不明不白的死去，死在垃圾堆里，这是所有野狗的宿命。
然而上天却赐给他一个惊喜，他竟然还有杨戬这样一个皎皎明月般的、仅存在世的亲人。
他的舅舅，他的杨二郎。
杨戬抱着他，在黑暗中吻上他的双唇，就着腥甜的血的味道，两人没完没了的接吻，缱绻入骨。
不知过了许久，沉香的鼻血渐渐止住，这对爱侣总算恋恋不舍地分开，沉香挣扎着从杨戬怀里爬起，掏出怀表，点燃一根火柴，看了一眼时辰，道：“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