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沿着小路离开,钻进密林中,要不是许副将在,我与柳沧雪怕早就在林中迷路。柳沧雪说我脚上有伤,要背着我上山。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伤,但他很坚持。
行至山顶时,我似乎能从数不清的树干中看见山下城池。许副将给我们指了一条路,他说沿着小路就能下山了。柳沧雪背着我,他停留在原地,目视许副将的离去。
稀疏的星星像是挂在树枝上的灯,我抬头看去,一下子竟然花了眼睛。柳沧雪将我放下来,我们藏在夜色中。
我轻声问柳沧雪:“我们要走吗?”
柳沧雪狡猾地眨眨眼:“当然不能走。师兄本来就在困境中,我们走了像什么话?”
我笑着说:“师父说过,师兄弟要互帮互助。”
“我记清了路,我们原路返回,但不去找师兄。若我们真的去找他了,他只会逼着我们离开。我们就待在山上,情况有变我们就去帮忙。”柳沧雪说。
我凑上去亲了他一下,觉得他十分厉害,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记清路。我由衷地赞叹:“你真厉害。”
柳沧雪说:“我当然厉害了……我可是你的夫君,是特别厉害的那种厉害。”
我说:“你说得对。”
柳沧雪突然把我按在树干上亲,亲到我们喘不过气后,他捧着我的脸说:“小时候我们第一次切磋,你败在我手下,你也是这么说我厉害,我说我可是你师兄,是特别厉害的那种厉害。”
我们相视一笑,他率先开口:“走,找大师兄去。”
他拉着我的手,在月光下,在密林中穿梭,像是一层薄雾一样轻盈。待到我们走到能看见天策军营帐后才停止,趴在地上等待。
大约等待了两天,在夜中我与柳沧雪闲聊,忽然听到喊叫声,还有马蹄声。我推了一下昏昏欲睡的柳沧雪,提醒他:“大师兄那里好像出问题了。”
柳沧雪清醒过来,仔细观察着山口的营帐。首先是巡逻的士兵停止动作,然后是百姓从营帐中钻出,沿着小路上山了,后面又是几个士兵,仿佛是在保护百姓。我们待的地方远,看不清百姓的表情,但能从他们的动作中判断出他们很慌乱,仿佛是始料不及。接着是许副将,他在高声呼唤着什么,随即召集士兵往前方奔去。
知道已生不妙,我说:“走,一定出问题了。”
我与柳沧雪猫着身子超山下赶去,刚好遇见朝山上逃来的百姓。他们都在哭,都在回头看。我拉住其中一名大汉,我问:“山下怎么了?!打起来了吗?!”
大汉认出我,他哭着说:“狼牙军攻来了……好多人……李将军他……快去帮帮他……”
天策将士低声制止:“住口!”他朝同伴使眼色,让同伴带着百姓先逃,才对我说道,“……侠士,你们快走吧。我知道你们武功高强,哪怕是遇上狼牙军也有抵挡之力,但攻来的狼牙军太多了,你们别过去!将军……是想要护住你们的。”
天策将士匆匆说完后就追着同伴离开,他回头时眼角带着泪。他应该不是在看我们,他是在看山下的天策营。我记得他,他是这里年纪较小的天策将士。看来大师兄知道此劫难逃,想要让一些年轻人活下去。
我不再去看他,跟着柳沧雪的脚步下山。
柳沧雪嘱咐:“一会儿跟紧我!”
我点头,额头出了细汗。
在小时候,师父就在跟我们说,我们的大师兄若有一天死了,那就再正常不过。可我还是难以接受这一天的到来。大师兄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
我与柳沧雪到达天策营时,前方已经烧起烈火,厮杀声不绝于耳。大师兄在后方调兵遣将,看见我们两个的身影后,气得给了自己一耳光。
他怒吼道:“让你们走为什么不走!”
柳沧雪手持傲霜刀,他说:“大师兄,我们来帮你了。”
营帐中的地图不知道被做了多少次标记,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记号让人看不清。大师兄说:“……拿你们没办法。”
大师兄提着长枪疾步走到外面去。狼牙军还在前营厮杀,后营相对来说安然无事,却不断有前营的伤兵被抬过来。我发现抬担架的人有的是普通百姓。大师兄说,这些是自愿留在这里的,都是在战争中死了伴侣儿女父母的孤家寡人,他们实在想帮忙,只好留下。抬担架的两个老头气喘吁吁,放下一名伤兵又抬着担架去前营。
来往不断的脚步踩得地面黄土飞扬,下去一波尘土,又溅起一波尘土。我看见伤兵的断臂后就不忍再看,我上前去为他止血,把杨钰师父的药用在他的伤处,但没有用。我知道没有用,我还是在尝试。伤兵惨白着脸,嘴唇比他的脸还白,他缓慢地说,“别浪费了……”说完这句话后,他就死了。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肚子已经破开,地上红色的一团不是纱布,而是肠子。
“……诸位将士,吾等从军为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吾等誓死守住降林山口,不得让狼牙军过降林山!我们背后每一位百姓都是我们的亲人!背后的大唐是我们的家!”大师兄下令后,他回头看我们,轻声说,“书离……沧雪……我求你们了,快走,不要再回头了,千万不要再回头了。”
柳沧雪一言不发,固执地跟在大师兄身后。
大师兄也不再管他,跟着大师兄上前线了。我也跟上去,看见了惨烈的前营。天策军旗倒在地上,旗杆尖上不知挑着谁的断掌。战马踏着土地,这片战场似乎在摇晃抖动。大师兄一马当先,骑上马挥舞长枪,救下了一个即将死在狼牙军刀下的士兵。士兵不言谢,又冲上去与狼牙军拼命。
我与柳沧雪各自战斗,我以琴近战颇为吃力,只得抽出琴中剑。在我将剑从狼牙军身体中抽出时,余光瞟到柳沧雪背后中了一刀,我急着过去找他。我问:“有没有事?!”
“小伤。”柳沧雪摇头。我不信,发现这一刀砍得浅,只是破开一层浅肉后才放心。
我们加入战场后,战局也没有扭转。狼牙军太多了,像是蚁穴中的蚂蚁,一个接一个,接连不断,杀光一个还有无数个。黑压压如同潮水一般的狼牙军不断从黑暗中涌出,将我们往后紧逼。我不由得看向吃力应对的天策兵,心下难过。其中一名上战场的士兵还是前两天看见的感染了瘟疫的,甚至在挥枪还在咳嗽,他猛地一咳,一大口鲜血喷出来,为此没有看见偷袭的狼牙兵。我想要去救他,但晚了一步,狼牙兵已经砍下他的头颅。
大师兄的头发已经乱了,脸上都是血,身上中了几刀。我们已经快被逼到后营,他高声喊:“你们两个快给我走——老许!老许!你快把他们两个和那些百姓都带走!”
许副将瘸着腿向我们奔来,他说:“如今事态紧急,还望两位侠士快走!”
我说:“我们不走。”
许副将苦笑着:“侠士……当我求你们了……也当是为了那几个百姓,护送他们离开这里吧……”
指尖抽动一下,我问道:“那你们呢?”
许副将说:“赴死。”
“侠士……天策军本身就是为了护住黎明百姓,若百姓为了我们反而身死,也是我们不尽责。”许副将跪下,朝我磕头,“侠士,当我求你们了,护住那四名百姓离开这里,务必让他们行至安全之地……”
我想要扶起许副将,但许副将很坚持。
他的胡子耸动着,原来是他的嘴唇在颤抖,他噙着泪说:“求你们了……”
我不忍再看下去,转过身去找那几名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