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嬴】蔷薇刑·4清白
临着窗口的小台灯看书，总容易忘了时辰，让丝丝缕缕的光阴从书页间隙溜了过去。等褚嬴看完一章《秦汉魏晋南北朝政治文明发展史》时，外面夜幕已经低垂下来，远远地几颗疏星环着月洒在靛蓝色深空里。
他站起来展了展背，忽然想到还有个时光被他丢在客厅都快俩小时了，也不知现在是什么个情况。这个孩子虽然伶俐俏皮，怎奈出社会得早，显见着是不会照顾自己的。
褚嬴摇了摇头回到大厅。
果然黑灯瞎火的，背对着门的沙发旁边伸了一条腿出来悠悠闲闲搭在那里，阵阵鼾声轻柔平缓。室内隐约的血腥味里，弥漫一股微微的药酒气息。
褚嬴不禁叹气，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一看，只见时光半敞着衣服睡在那里。身上的伤口结了痂，上面药水的痕迹粗糙，明显是胡乱擦了些就直接躺下睡着了。少年看着清瘦，却意外地结实，刚升起的月辉洒在他起伏的胸腹肌肉上，勾勒得线条柔和有力，随着他呼吸一上一下的。
褚嬴呆愣愣看着，昨天夜里他热热地贴着自己时的模样竟莫名浮现眼前，整个人一颤，脸颊顷刻间燃烧起来，仓惶地将目光移了开去，心底里暗骂自己一声荒唐。
他在这儿局促不安又抑制不住地浮想联翩将自己搞得眼热心慌，时光却是全然不知。他已经接近三十个小时没合眼了，此时正睡得迷糊，忽远忽近地仿佛有个人一直在伸手招呼他。
他挣扎着拨开周遭缠人的云雾往那跑。许久，终于他看清了，是妈妈站在老家小区门前那棵老槐树下，微笑着，冲着他招手说，快来啊小光，跟妈妈回家。
梦里时光咧着嘴笑，一团孩子气，伸着手臂跑过去。忽然横里冲出几个人将他拦住了，他们的脸像镜子一样平滑没有五官，气势汹汹道：“你爸把房子抵押了，我们正要拍卖，你不能进去。”时光拼命地想挣开他们的束缚，可是梦里却好像脱了力，一点劲儿使不出来。一回头，妈妈也不见了，再一看就连门口那棵树都不见了。耳边只有乱哄哄的叫骂声，什么欠债还钱、父债子偿，还嚷嚷着没钱就把房子卖了抵债。
“住口……你们住口！”时光拧紧了眉毛含糊不清地骂：“不要，不要卖妈妈的房子！”
“滚！！”他身体用力一挣，自己先从沙发上一骨碌滚了下来重重栽倒到地上。
“时光！”褚嬴吓了一跳赶快过去看他：“时光你怎么了，没受伤吧？”
时光揉了揉刚刚消肿又被撞了一下的额角，醒了过来，褚嬴敏锐地发现他眼圈还带了点微红。
“褚老师啊……”他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涩哑，愣神了几秒，反应过来处境后立马恢复了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唇一勾露出些笑容：“哟，不小心在您沙发上睡了一觉，您不介意吧？”
褚嬴没说话，只垂了眼眸，面色罕见地柔和了些。顿了顿道：“你饿了吗？我给你弄点吃的吧。”
餐桌前，时光和褚嬴两个人面对面无声地唆着泡面，默契地谁也不去提刚刚褚嬴教授煮个饺子差点没把厨房给点了的尴尬事迹。
厨房窗户开得大大的，油烟机调成最大风档不断向外抽着焦味。灶台糊了一整片白色面汤，沿墙壁一路滴下来。不知道是酱油还是醋的玩意儿汪在洗水池边，底下垃圾桶里一团黑黝黝的东西，根据形状勉强判断出来是一坨饺子。
时光嗦完面，懂事儿地将碗筷收拾去洗了，还麻溜儿把灶台地板擦得锃亮，顺手将厨房垃圾拎出去丢，生生把个堪比作案现场的厨房打扫得纤尘不染。
忙完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一脸求夸地凑近褚嬴，笑出两颗小虎牙。
少年一张汗津津的脸挨到面前，褚嬴呼吸蓦地有些急促，忙往后挪了挪，低头羞赧道：“麻烦你了。”
时光嘿嘿地笑两声：“不客气。褚嬴老师，那我能再求您个事儿吗？”
果然，无事献殷勤。
褚嬴说：“你说吧。”
时光为难地挠挠头，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表情，说出的话却半点没有客气：“我能——待在这儿吗？”
“什么？”褚嬴还没反应过来。
“我没地方去了。”时光撇了撇嘴，可怜巴巴的样子：“您放心，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我虽然没钱给您房租，但是我可以干活，要是您在准备论文，我还可以做您的助手！”
“不行！”褚嬴眉心一跳，条件反射地拒绝。
“求您了老师，我是真的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时光小心翼翼捏起褚嬴一片衣角摇晃，真就像个没人要的小狗儿一般，眼睛湿漉漉的：“我前天刚被房东从家里赶出来。我要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会去做站街那种事儿呢！”
褚嬴心疼他，可依旧满脸写着拒绝：“那你就没有学生宿舍住么？”
说到宿舍，时光更委屈了：“原本有的。但是因为您，现在也没有了。”
褚嬴皱眉：“此话怎讲？”
“老师，我确实不是你班的学生。但上学期期末，方绪老师刚好结婚，所以让你代他批了几张卷子，对不对？其中一份叫做《梁武帝与无名氏棋谱的真实性考究》你给了59分。”
褚嬴心念一动，想起来了。
“那是你的期末论文？”
“哼，是又怎样！”时光嘟着嘴，委屈得不行：“要不是您给我挂科，以我上学期其他科目的成绩，我铁定能拿到奖学金。我要是有了奖学金，我的学费就能交上了。我学费要是交上，就有宿舍住了。我有宿舍住，就不用再去‘街头卖艺’了。所以归根结底，我现在漂泊不定朝不保夕孤苦无依无家可归都是拜您褚老师所赐！”
说着，他一翻身爬起来，抓住褚嬴的手控诉：“您看！您是不是要对我负责！”
褚嬴生生气笑了，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你扪心自问，你那篇论文我怎么能给你及格！你找的论据少，而且都是些不权威的野史奇谭，更有些甚至只是猜测和假说。而你在没有足够论据支撑的基础上，直接下结论说棋谱为真，有什么说服力？”
时光依旧负隅顽抗：“那您也不至于给我挂科吧？”
褚嬴强硬地一抬手：“你不用说了，论文成绩我是不会改的，你若是经济方面有困难我可以替你申请助学金和寝室。你今晚可以暂时住在这，明天一早我带你去系里。”
褚嬴做起这件事儿来倒是挺快，第二天一早就来把时光晃醒，叫他把刚买回来的豆浆和奶黄包吃了，收拾一下去学校打申请。
时光搂着沙发上的抱枕装作没睡醒，哼哼唧唧地不肯挪窝，最后还是褚嬴威胁再不起来就把他和毛毯打包起来直接丢出去，他才磨蹭着坐起了身。
简单地吃过早餐之后，褚嬴马不停蹄带着个嘴巴撅得能挂油瓶的少年去学校。先是找了他的导师方绪，拿到导师声明和辅导员签字之后，就去了后勤部，当天就把一个双人间寝室给申请了下来。
一路上时光三番五次旁敲侧击试探褚嬴口风，看能否争得一线希望，让他得以继续赖在别人家里。但是他只要透露出一星半点非分之想，路子立马被褚嬴毫不留情地堵死。
最后，褚嬴连拖带拽把时光弄进寝室，顺手将他不大的手提行李包塞到架子上。拍拍手，环顾了一下四周，嗯，方大不愧是本地知名学府，给学生的条件还算讲究。
尤其是这种两人间的研究生寝室，上床下桌配个大衣柜，墙上悬了一台崭新的显示屏，还配备了独立卫生间和厨房，装修风格是简约日系的。
这间宿舍整体看上去，竟比褚嬴租住的那间简陋单身公寓还要新一些。
可是时光不喜欢，哭唧唧地不乐意待，扯着褚嬴衣角软磨硬泡非要跟他回家。一会儿说认床，一会儿说一个人怕黑，最后扒着人问褚老师，您家还缺女仆吗？惹得褚嬴又好气又好笑，七手八脚摆脱了这缠人的牛皮糖，只说了句有事打我电话，就往门外一闪，抽身离去了。
“哼！铁石心肠！”时光坐在桌边木凳子上嘀咕。
不答应改成绩，也不让住他家，现在将自己往学生宿舍里一塞就算完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