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柳五儿起来梳洗的时候,小红便透着十分的不好意思,外加十二分的小心谨慎,从旁打听柳五儿睡得好不好——
这哪里用打听,看着柳五儿一对熊猫也似的黑眼圈就晓得了,见了柳五儿的样子,小红话语里透着万分的抱歉,只说:“这个……做噩梦了,扰了你休息,是我的不是。”
柳五儿叹了一口气,做出十分委屈的样子,说:“我哪里敢怪姐姐呢!我只心疼姐姐,心事都只藏在心里,我想要帮姐姐排解排解,可竟是没有那个资格。”
这话一出口,小红满脸紫涨起来,说:“这是哪里的话!”她想了想,似乎下了决心,便问柳五儿:“你听说过廊下的芸二爷么?”
柳五儿终于确认,自己的舍友的林小红同学,如今已经迅速找到了新的方向与目标——就是那个贾氏旁支的贾芸,领着画匠儿在大观园里种植木的便是此人。由于看过原著的缘故,柳五儿一点都不惊讶,然而令她微微吃惊的是,这位舍友转换目标如此之快,前两天还在为了无法接近宝玉而郁郁寡欢,自从昨儿个起,就好像是“啪”地一声切换了开关,已经梦里梦外都是贾芸了——虽然柳五儿从来不主张“从一而终”,可是这,这也太快了一些!
不过柳五儿很快就明白过来,小红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切换,就是因为无论是贾宝玉,还是贾芸,都不是小红真正寄托情丝的对象,对于小红来说,这些男人们大多身兼多职,要么是一张能够保值的长期饭票,要么是快速提升地位的电梯,所以一条路走不通也没什么,条条大路通罗马——“啪”,立马切换。
柳五儿对此并不十分感冒,不过她也尊重舍友自己的选择就是了。小红始终追问柳五儿对贾芸的看法,柳五儿哪里认得贾芸,被问得急了就只得胡诌几句,说:“我觉得那芸二爷人应该不错。如今贾府的旁支子弟,要么依附族学,整日在学堂里混日子,要么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可是芸二爷却能想着领些差事,到院子来管着木的事,可见他是个有志向的。”
一番话正打在小红的心坎上,她一面听柳五儿说,脸上不由得泛起些红晕,一面抬起眼看看柳五儿,好似在问:你也觉得他不错?
柳五儿一本正经、大义凛然、郑而重之地点了点头。
小红不语,继续低头凝神思索。
柳五儿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在腹内想了好久的话说了出口,问小红:“红姐,芸二爷是在园子之中管着种植草的爷儿们,可是咱们的身份摆在这儿,你固然能谋划好了,能与那芸二爷相见,可是会不会落人口实,惹人说闲话?”
小红陡然抬起眼,刷地看了一眼柳五儿,眼神凌厉,倒是柳五儿以前不曾见过的。只听她冷笑道:“五儿妹妹想得倒也长远,可是怕我这件事做得不好,回头连累了你?”
柳五儿心里叹了口气,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红姐,我其实只是提醒你一句而已,主意肯定还得你自己拿。”柳五儿这句话说出口,突然明白过来,觉得自己的担心好像有点多余。你想,这小红能仅凭一块手绢子,冒着私相授受的风险,搭上贾芸,开始一段美好的地下恋情,然后过不了多久,小红就会在王熙凤那儿找到出路——这简直是爱情事业双丰收啊!而她柳五儿选择在这当儿泼人冷水,那是多么不明智的一件事儿!
可是柳五儿还是决定,要与小红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毕竟是穿越而来的第一个朋友么!“你说的没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是我心里总想着,人固然能算计一时,可是只要有一就有二,一旦筹谋得了什么,便要始终算计着保住这些,整日这样,心不累么?”
她前世里曾经看过《红楼》一书的脂砚斋批注,这其中便有关于小红的批语,脂砚斋直言这心机深刻的林红玉乃是“奸邪婢”,据说若不是散佚的后三十回中,小红曾经挺身而出,救助凤姐与宝玉,只怕这小红要背一世的骂名。
小红听了柳五儿的话,脸白了一下,低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很坚定地说:“我确实是筹谋了,也算计了,可是又如何?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我自己,可每一件都没有那些暗地里龌龊算计别人的勾当。我就是要往上挣,但是我不害别人。若是这算计能成,只能算我走运,若是不成,不过是命罢了,与旁人无关。这样想着,我就不信,我难道比怡红院里那些整日里霸着宝玉,整日里逢高踩低的那些人,又能坏到哪里去?”
柳五儿听了小红这一番话,初时还不觉得如何,细品下来,却觉得十分有道理,小红在现代眼光看,或许就是个心机婊,可是就像小红自己说的,她并没有逢高踩低,也没有不择手段——总之,林小红同学,目的虽算不得特别高尚,手段也未必特别正当,可是就如她所说的,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只是为了她自己,不曾害别人。
这样一想,柳五儿不禁对这位林红玉生出了几分敬意。在这大观园里,小红不愧是个清醒的人物,她能够果断放弃不切实际的宝玉姨娘的幻想,改打贾芸的主意,从一定程度上讲,算是个有智慧、有远见的。她的结论是,虽然她柳五儿与这位小红同学,想法未必相同,目标也完全不一致,可是她却认准了,小红是个可以交的朋友。
两人这么一番深谈之后,柳五儿便不再过问舍友恋爱的事情,小红也不管她,事事自有主张。柳五儿冷眼旁观下来,觉得大约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小红没过多久,进进出出脸上便总挂着喜色,遗失的帕子也讨回来了,在怡红院后院里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