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君是存在复生的可能性的吧,所以你才会频繁地造访协会,若我没有记错,心脏的力量被熔炉消耗得越多,复生的难度应该就会越大,枢君还是尽快带走他的心脏吧,你啊,偶尔也稍微尝试相信一下我、我们、你的同伴们,还有所有期待着和平共存的人类和血族,这是我们共同的梦想,不是只有枢君你一个人在努力。”
长篇大论的豪言壮语终于结束。
“说得很好。”环合在周身的气场,已不若先前那样低郁,玖兰枢淡然称赞道,而后似笑非笑地瞧着黑主灰阎,“不过,是否有些狂妄了。”
话音刚落,便见黑主灰阎镇定从容的模样一秒崩坏,如同不慎闯了祸的鲁莽少年,他傻气地挠着头,露出尴尬的笑,“呃、的确是有一些……”
夜之社会的新政才刚出台不久,根基都尚未扎下,身为吸血鬼的猎物,在局面如此混乱的时刻自行缴械,无疑愚蠢至极。
玖兰枢清冽的声音,犹如一桶冷水不留情面地兜头浇下,“保守地说,未来五年,你们都离不开源金属。”
“我一个人处理可能发生的状况,确实有些困扰,如果阿咎还在,倒是可以尝试,”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低缓沉凉,犹如在磨具中逐渐冷凝的铁器,“可惜,现在我无法让他复生,他的躯体暂时不能离开冰棺,除此之外,要让他已被炼化为源金属的心脏,恢复原有的生机,还需求纯血种的鲜血、与生命。”
试图逆转现实,总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玖兰枢低垂双眸、长睫在下眼睑落下一层晦涩的暗影,片刻的静默后,他突然极轻地挑唇、冷诮地笑了一下,“不过,你说得对,像他这样恶劣的骗子,当然要活过来、接受惩罚才是。”
自此,对于新式猎人武器的实验,玖兰枢给予了极大程度的重视,与积极到令人恐惧的配合——每次测试都毫不留情地伤害自己的身体,任性地发泄着对千夜咎的怒火,这种类似于自残的行为,让黑主灰阎时常会后悔当年向玖兰枢提出请求。
……
还好,试验的结果优秀得出乎预料。
玖兰枢大方地提供了过去留存的研究资料,结合这些经验,猎人们在五年前有幸勘察到最合适的材料、使得研究瞬间取得重大进展。
原本还以为,需要更加长久的时间——
今天的最后一次测试,也很顺利地成功,这批武器即将投入量产,总而言之,如今的猎人已彻底不再需要源金属、与千夜咎的心脏了。
听到黑主灰阎感慨的那一刻,玖兰枢仍是沉静疏离的模样,安谧地半敛双眸、表现出些许迷惘的怔然,微微启唇、轻声缓慢地重复道:“已经、十年了吗。”
十年的时间,在纯血种悠长无边的岁月里,分明短暂得不啻瞬息,却不同于黑主灰阎如释重负的欣喜,玖兰枢寂寥的语气,仿佛已度过了千万年的沧桑。
……
夜之社会的新政步上正轨,新式猎人武器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仅限于猎人使用,便利的新型材料,可以让其他弱小的人类也能自保,实现人类与血族和平共存的蓝图指日可待,熔炉熄灭的这一天,玖兰枢正式辞去血族首领的位置,将夜之社会的统治权,再次交还给广大的贵族阶层。
站在废弃的熔炉前,玖兰枢垂眸看着其中逐渐再生的脏器,倾身靠近,珍而重之、以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感受熨帖着掌心的灼人温度,凝结着霜雪般料峭的眉眼,再也无法抗拒地、随之融化了所有锐冽的棱角。
犹如历尽无数险阻跋涉而来的旅人、终于看到长路的尽头,他喟叹般的语气疲倦又满足,“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带着千夜咎的心脏回到玖兰宅,存放千夜咎躯体的房间中,地面上已用血液绘制好繁复的阵式,在室内安静等待的男人,气质宛如幽蓝色的海洋般深沉古典,与所有纯血种一样、他也拥有至臻的俊美容貌,此时见到玖兰枢归来,便优雅地躬身、对他行过一礼,“一切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玖兰枢微微颔首,注视着他诚挚地说:“多谢。”
他却拒绝了这番好意,“您无需言谢,我并不认为这个选择让我有所损失。”
这位决定帮助玖兰枢复活千夜咎的纯血种,名叫菖藤依砂也,与玖兰夫妇是亲密的好友,同黑主灰阎的私交也颇为深厚,是有名的温和派纯血种。
活过两千年的漫长时光,最初的热情燃成灰烬,任凭妻子牺牲自己、将孩子变为人类,又冷眼看着孩子也老去死亡,菖藤依砂也同样患有长生种的弊病,生存的岁月太过长久、世界却总是千篇一律,因此而失去目标、对活着感到厌烦无趣,随后进入沉睡。
九年前,他刚刚从长达五十年的沉眠中苏醒,随即收到玖兰枢的邀请——这一次,玖兰枢给了他有趣的新目标,他便欣然应邀、加入初生的议会,协同玖兰枢共建新政。
直到政权建成的如今,再次失去目标的菖藤依砂也,重又陷入无趣的情绪中。
而玖兰枢身为血族的始祖,无疑活过比他多出数倍的岁月,相处的这些年里,却从未表现出同他相似的厌倦,后来他便就此疑问找到玖兰枢。
听完他的问题,玖兰枢静默须臾,随即很快耐心地为他解惑,“我也曾在沉睡中度过了很久的时间,那时的心情与你没有任何区别,至于现在,”他顿了顿、音色稍软,舒缓的语气沉着又温柔,“我在等一个人。”
“他是我爱的人,我在寻找可以让他复生的方法。”
“他所活过的短暂人生中,先是被关在不断重复的噩梦里,再是玖兰家的地下室,后来是元老院,凄苦的日子太多,轻松的太少,他想让我看到的美好世界,我也想要让他看到。”
不疾不徐、疏淡温凉的直白陈述,却因为蕴含在其中的心意,变得宛如诗人细腻的笔触般动人心弦。
玖兰枢轻声叹息着,“或许是我太贪心,总觉得与他共度的岁月里,甜蜜的时光太过短暂,想要同他再拥有更多、更多甜蜜的日子。”
“您很爱他。”菖藤依砂也凝视着他,认真地回应道,“我从未那样喜欢过一个人,无法体会您的感觉,不过听上去是很有意义的事,若您需要,我可以提供帮助。”
……
起初,千夜咎被抽空了血液的躯壳,必须依赖密实的玄冰维持形态。
十年,没有一天间断,玖兰枢为封在冰中那具空洞苍白的躯体,不断注入自己的血液,终于等到它脱离冰棺的时刻,能够像现在这样真切地触碰到他——
沉默地坐在床边,玖兰枢目不转睛地注视沉睡的千夜咎,一只手长久地覆在他心口处,感受着掌下的脏器有力地鼓动、生机勃勃地撞击着掌心。
心脏已经顺利植入,与血液的磨合也非常完美。
那么,快点醒来吧,然后为我证明,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不再只是虚幻的蜃景。
【本章阅读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