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别墅里灯火通明,明黄色的暖光从宽敞的窗户透出室外,影影绰绰勾勒着站在屋前的男人颀长的身形。
似乎正在找寻什么,他的双肩随着不稳的心跳急促起伏,焦躁不安地转头四顾——
不远处、屋后林间的暗翳里,玖兰枢置身其中,犹如蛰伏在黑暗中桀骜又优雅的孤狼,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而后,在猎物即将逃跑的刹那间,骤然出手、将他擒获。
瞬息之间便出现在千夜咎身后,玖兰枢环抱住他的腰身、牢牢把他扣在怀里,长睫低敛、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像是在漫不经心地玩弄猎物,嘴唇游移至千夜咎的耳畔,将温凉湿热的气息,吹入他敏感的耳廓,“你在这里,是想做些什么?”刻意放得轻缓的声音,有种捉摸不定的冷诮,玖兰枢诱哄般地问,“想要逃跑吗?”
怀中的身体不出预料、陡然僵住,随即微微地战栗起来,须臾之后终于完全意识到,自己是已落网的猎物,扑腾着身体垂死挣扎,试图掰开腰身上施加束缚的手臂——玖兰枢的眉心浅浅拧起,在一瞬之间暴露出心底汹涌的隐怒,又很快将它粉饰得无影无踪,下一刻,原地已不见两人的身影。
……
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锁链,泛着不同寻常的莹绿,显然是被施过咒术、专为囚禁血族的桎梏——
粗暴地将千夜咎扔在床上,玖兰枢居高临下地伏在他上方,不由分说地钳制住他、将他的手腕锁入结实的镣铐中,把他摆弄成双臂被分在两侧、高高吊起的屈辱姿势,同时冷漠地宣布:“这双给予我一切、又将它夺走的手,就这样……绑起来好了。”
做完这些事后,才有余裕去看千夜咎,却在垂眸的那一秒钟、迎上千夜咎满面的泪光。
千夜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玖兰枢,汹涌的泪水不断落下,他泪流满面,却一声哭音都没有发出来,仿佛承受这莫大的痛苦与悲伤,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玖兰枢定格般顿在原地,犹如被千夜咎的催眠能力摄住心神。
可他现在却分明是完全清醒的,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前一刻还喧嚣鼎沸、宛如地底翻涌的岩浆般,将理智蒸发殆尽的灼烈怒火,此时已经在一分一毫地逐渐冷却、最终彻底熄灭。
他认出了占据千夜咎的眉眼、那些熟识的心疼。
体内流淌着他的一半血液,千夜咎也有这十年的记忆,所以他会流泪,不是因为被冷酷对待而感到委屈,而是在心疼玖兰枢,心疼玖兰枢十年的孤寂、心疼他不断地自伤,还有自责、责备着让玖兰枢如此难过的自己。
——输了。
忍耐着不去为他擦掉泪水,都已竭尽全力。
缓缓挪动着肢体改变姿势,玖兰枢在床边坐下,安静地低垂着脸、沉默不语。
他吸过千夜咎的血,看到千夜咎的记忆、知道千夜咎所有的痛苦与挣扎,但还是任性地、自私自利地,始终想着只有自己难过,失控地像个胡搅蛮缠的无赖,肆意对千夜咎发泄自己的委屈、卑劣地曲解他的心意。
千夜咎跑出去,不是想要逃走,而是为了寻找玖兰枢、急着想要快些见到他,千夜咎浑身颤抖,不是因为逃跑被发现、惧怕受到惩罚,而是因为抱住他的人是玖兰枢,千夜咎在玖兰枢怀中挣扎,不是试图挣脱,而是为了能够回过身、像现在这样拥抱他——
束缚双腕的镣铐被解开的瞬间,千夜咎便急切地伸着双臂、攀上玖兰枢的颈项,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拥抱的力道沉重得让相贴的身体都发起痛,恨不得每一个细胞都能相互交融。
……
记忆的终点,停留在玖兰枢的獠牙刺破他的颈项之时,不知距那之后过了多久,千夜咎再次恢复意识时,却发现僵硬的手脚完全不能移动,眼睛无法睁开、一片空茫的黑暗间,只能听得到咫尺之处的呼吸,频率熟悉得令人发颤——是玖兰枢……正抱着他沉睡。
茫然地呆滞了很久,千夜咎才成功确证,他还活着并非一场美梦,而是更加幸福的、真切的事实,玖兰枢仍然在他身边、拥抱着他、仁慈地没有将他这个恶劣的背叛者弃如敝履,这样的认知,则是让庞大的庆幸顷刻挤满心间。
接下来的数日里,原本麻木僵硬、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的躯体,正在一点一点地好转,无疑是玖兰枢不分昼夜悉心照料的缘故,这莫大的温柔,更是令千夜咎惭愧酸楚得难以承受,除此之外,随着复生的进程逐渐推动,千夜咎也藉由体内玖兰枢给予的血液,看到了他离开之后的十年——
他开始拼命挣扎着、尝试尽快苏醒过来。
终于能够睁开双眼,却恰逢玖兰枢难得外出的这一晚,于是醒来的下一秒,他就急着跑出去寻找玖兰枢——
在最后的关头,玖兰枢吸取他的血液、破除了囚禁记忆的牢笼,那时的千夜咎、就痛悔地祈求着一个向玖兰枢道歉的机会。
早就想好了的,玖兰枢要怎样惩罚他,都是理所应当的,如果玖兰枢丢掉他,他就死皮赖脸地主动追上去,无论玖兰枢是否原谅他,他都会一直道歉,跪着、求着、抛掉任何尊严都可以——
然而与玖兰枢重逢的那一刻,耳边只听见嗡的一声巨响,随即失频的心脏、疯狂地仿佛要将全身的血液都泵上大脑,理智被冲击得一片混乱,千夜咎最后只能懦弱无为地流着泪、一句该说的话都说不出来。
……
千夜咎如幼兽般细弱的颤抖沿着骨骼传来时,玖兰枢终于忍不住回拥着他,近乎脆弱地垂首、将脸埋进他肩头。
“……我已经那样求过你了。”衣物的阻隔弱化了玖兰枢音色中清冷的棱角,反倒把原本深藏的委屈与埋怨,衬托得尤为清晰。
从玖兰枢出现起就奔溃掉的情绪,在终于得到玖兰枢回应的此时,总算有所好转,千夜咎有幸可以出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只是这些当然远远不够,回想起那时玖兰枢向他请求不要再丢下他的情景,千夜咎颤抖着嘶哑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小枢……对不起……”
然而这番坦诚直白的道歉,非但没能达成丝毫效用,反倒让玖兰枢再次生气了。
仍然维持亲密依靠着千夜咎的姿势,玖兰枢半掩的脸孔毫无表情,微眯着双眼时垂下的纤长睫毛,也遮去了沉渊般的瞳中逐渐蕴集的风暴,唯一泄露了他心底惊涛骇浪般翻涌的情绪的,是揽住千夜咎腰身的手臂、骤然加重的力道。
“对不起,然后呢?”他讥诮地冷声质问,音量甚至放低了些许,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刀尖抵上千夜咎的要害,“你没有与我相遇的资格吗?”
重复说着那三个字的话音戛然而止,强行被千夜咎收住的尾音,为静止的空气增添上刺骨的冰冷。
消除记忆的那个时刻,不仅仅是玖兰枢不堪回首的噩梦,也是让千夜咎饱受折磨的炼狱,对不起这三个字,至此无疑也成为千夜咎绝口不提的禁词。
感受到怀中的身体陡然僵住,玖兰枢轻轻一顿、最终放松双臂,重新平静下来。
罪魁祸首从来不是千夜咎,而是为一己私利对他施加诅咒、低劣的纯血种。
知道被怒意冲昏头脑、无理取闹又如何,还是仗着千夜咎的宠爱,放纵自己的情绪,对无辜的他,反复无常地任性发泄着积攒十年的委屈与难过,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幼稚的像个小鬼。
而将他宠坏的惯犯千夜咎,也根本不知悔改,终于成熟回来的玖兰枢正准备安抚他、承认自己的错误时,耳边先一步传来千夜咎的声音——
“我爱你!我绝对不要再离开你了!”
始终不觉得玖兰枢有任何错误,并体贴地换了另一种方式,千夜咎斩钉截铁、发誓般地说,试图借此继续补偿玖兰枢承受的伤害。
面对这句世间最为强大的咒语,还有谁能保持无动于衷?
那些一直被玖兰枢强行忽略的事实,便趁机冒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