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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寮,玖兰枢的寝室内。
书桌后方,君王姿态慵懒舒展地靠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搭在桌面,指尖抵着西洋棋子的顶部,将之夹在下方的书本间随意轻晃,茭白的月辉透过他背后敞亮的窗户倾落入室内,映照着他把玩棋子的纤长手指,使它们看起来如玉石雕制般精致漂亮——
千夜咎就站在玖兰枢身畔,痴迷地看着眼前绮丽的景象,露骨的视线落在玖兰枢的手上,直勾勾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忍不住亲自去舔一舔那只手,尝尝它有多美味,幸好此时响起敲门声,使得千夜咎终于稍微收敛。
紫罗兰发色的少女走进来,一改之前恭敬的虚假,唇角勾起傲慢的笑弧,姿态矜贵地站在玖兰枢的书桌前,用轻俏的语气故作地说:“夜安,枢大人,咎大人。”
这将不走心写在脸上的演技,令千夜咎忍不住撇嘴,玖兰枢倒是丝毫不介意绯樱闲戏谑的态度,微微抬眸看向她,声音疏淡、语气优雅地寒暄:“既然已经打算脱下面具,又何必多做伪装。”
对于玖兰枢突然要与绯樱闲专门会面的决定,千夜咎其实是有些不解的,已经选择对绯樱闲与锥生零的恩怨作壁上观、坐收渔利,然而此时当面揭穿绯樱闲的身份,无异于打草惊蛇,或许会令这位喜怒无常的女王突然改变主意,让计划产生不应有的变数——
即使玖兰枢立刻不遑多让地与绯樱闲飙起了演技,假装对她来到这里的意图一无所知,“这个身体,这个名字,你要做什么?从一开始我就很疑惑呢。”
不过接下来的对话,很快解决了千夜咎的疑惑——
“哎呀,这是对你的尊敬啊。”绯樱闲歪了歪头,耐心地与玖兰枢虚与委蛇。
“是吗……”只听君王低低地叹了一声,在短暂的停顿后,以无波无澜、端庄漠然的声音,平静舒缓地顺势引入正题,“既然如此,我很想知道那一晚,千夜……不,玖兰咎,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
“……”纵然已经做好善后工作,千夜咎闻言仍紧张得心脏漏跳一拍。
他是有料到玖兰枢会询问绯樱闲那天晚上的事,但没想到玖兰枢会完全不避开他,做得如此堂堂正正,根本就是心中有所怀疑,才设计了这个猝不及防的当面对质、观察他们的反应。
关于千夜咎吸血鬼能力的属性,以前年幼时表露得并不明显,是近两年才伴随着成长逐渐清晰的,并且千夜咎计划将之作为对付一条麻远的底牌,也是藏锋敛锐、讳莫如深,见识过他能力的生物都已经死透,玖兰枢本不会知道,可是他太聪明,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也不是不可能。
“哦?”绯樱闲微微一怔,饶有兴致的目光从玖兰枢那里移开,落在旁边的千夜咎身上,恶质地试图欣赏他被玖兰枢当面质疑的心情,可惜只看到千夜咎雕像般完美无瑕的虚假微笑。
无趣地在他们之间徘徊一圈,绯樱闲又看向玖兰枢,她轻挑唇角,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我与他之间可谈的话题,除了他被玖兰李土揍得惨不忍睹的陈年趣事,再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了,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喂,惨不忍睹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哦?”这番主观倾向太强,无疑是在刺激玖兰枢的措辞,令千夜咎忍不住开口插话,“麻烦不要随意为人家编排过去啊。”
然而却没有人去理会他。
绯樱闲稍作停顿,似是发现了什么端倪,眸光陡然变得尖锐,刺探地直视着玖兰枢,唇边笑意更深,“不过,看在你如此介意的份上,我也不介意重复一遍——”
“——足够了。”
就在千夜咎发自内心拒绝被卖惨,准备再度阻止绯樱闲继续说下去时,玖兰枢抢先一步失礼地打断了她。
千夜咎正站在玖兰枢的斜后方,俯视的角度,只能窥见他唇角凛冽的弧度,无法看到他正脸的神色,但这无伤大雅,传入耳中变得寒冷低沉的声音,已经足以表露玖兰枢不悦的情绪。
在敌人面前居然如此暴露本心,眼前这前所未见的事实令千夜咎感到有些错愕,怔忡地出声唤道:“小枢……?”
接着他的话音响起的,是绯樱闲戏谑的笑声,“呵呵,眼神好凶啊,你。”她并未对玖兰枢刀刃般危险的目光感到丝毫畏惧,反而兴味盎然地迎上去,“你叫我来,就是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吗,现在这个时候,还在专心致志地钻研你们之间的情仇,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天真了?”她轻轻地冷笑着,“你与我,我们明明是同类呢。”
言毕,似乎不打算继续在此浪费时间,她转过身,讥诮的余光傲慢地掠过玖兰枢阴郁的神色,而后带着异样的愉快推门离去。
……
多年的朝夕相处,玖兰枢了解千夜咎的为人,他执意隐藏秘密、并对此讳莫如深,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所以不愿强硬地逼迫千夜咎如实坦诚,也舍不得令千夜咎太过为难,一直优柔寡断地做出让步。
虽然如此,但是想要探究真相、与亲爱的人毫无隔阂,想要知道千夜咎到底是因为什么,当年才会选择放弃他的满腔不甘,总是难以压抑——在这两种矛盾的心情驱使之下,加上那一晚与绯樱闲碰面后,千夜咎身体明显的虚弱,才会出现刚才那番冲动的当面对质。
指尖的棋子失去了支撑,横落回书桌上,游刃有余地把玩的动作,早已无意识地停止,关门的声音传来时,玖兰枢滞在原处的手才动了动,转而抵上额角按压,他微微拧起眉,闭目轻舒了一口气。
那一声短促的气音传入千夜咎耳中,却有如实质般砸在心头,使那块软肉闷闷地疼起来,他静静走上前,在玖兰枢椅子旁边蹲下,执起他搭在扶手上的手,嘴唇在他手背上虔诚地落下细碎的亲吻,又翻过掌心贴在颊侧,依恋地轻轻蹭动。
玖兰枢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坚强、最能隐忍的人,而他之所以会在绯樱闲面前失态,并不是自己听不得那些话,而是为了避免让千夜咎回想起过往的残酷,至于他现在看上去如此挫败的原因,千夜咎自然也是清楚的,一定在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一意孤行的追根究底,责备自己不该当着他的面,向绯樱闲提出那个问题。
眼下要怎么安慰这位心肝宝贝,令千夜咎感到有些为难,其实就他本身而言,真的不觉得当时打架受伤很痛苦,想到势要守护的人,就浑身充满力量与热血,奈何玖兰枢着实太纤细敏感,照实说恐怕会让他更加自责,如此想来,坦然承认痛苦、尽情依赖玖兰枢倒不失为上策。
心中兀自盘算着,千夜咎放轻声音,斟酌着说:“小枢,这样就很好了,我真的……很幸福。”
他静了静,正准备干脆地钻到玖兰枢怀里嘤嘤嘤求抚摸,却在此时听见玖兰枢又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被他贴在脸上占便宜的那只手,同时轻轻挣脱他的束缚,反握住他的手。
他顺势抬起头看向玖兰枢,在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整个人都无力抗拒地沉陷入其中绵长的温柔里,而后手被轻轻往上拉了拉,“过来。”
清润和缓的声音羽毛般搔过耳廓,那一点酥痒,直令千夜咎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居然像个纯情的毛头小子一样怦然心动,乖乖站起身,顺着玖兰枢的引导坐在他腿上、被他抱在怀里,紧张地手足无措,只能红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精致的侧脸。
满腔爱意就在这长久的注视间愈渐浓烈,千夜咎唇瓣微启,一句“我爱你”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在下一秒蓦地清醒过来,硬生生将它扼杀在喉头——现实就像一桶冰水,无情地冲着他兜头浇下,隐瞒真相、欺骗玖兰枢、一意孤行、对他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在这样的情形下,千夜咎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说爱他,更加恐惧的是,倘若玖兰枢藉此质疑他,而他无法作出回答,又要让玖兰枢生气失望。
玖兰枢也始终一语未发,或许也是在害怕,一旦开口,就会再一次忍不住质问千夜咎,就像五年前那些永远得不到答案、两败俱伤的无谓争吵。
最后只剩冗长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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