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玖兰枢的安排,辉夜将以贵族后裔的普通身份加入夜间部,然而如今临近学期末,在这个时间连续转入两名新生,着实非同寻常,为免引人注目,辉夜的入学时间需要延迟至新学期。不过既然住进了月之寮,就迟早都是黑主学园的学生,参观校园之类新生必经的事,也是可以提前进行的,玖兰枢显然事先对黑主灰阎打过招呼,日间部同学门禁时间刚过不久,优姬就来到月之寮,奉命带领新同学参观校园。
不必再遮掩躲藏、隐匿踪迹,承诺过不干涉绯樱闲的游戏、也不必与她争强斗狠,只需要保证优姬安全,并在合适时机取到绯樱闲的血给锥生零,将他从血液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千夜咎在被玖兰枢允许不必上课后,便更加清闲了,百无聊赖地跟着两位少女四处乱逛,就可以一举两得,既能近身顾全优姬,又能缓解辉夜与陌生人接触的不适,一路上气氛也很好,优姬至今不知道千夜咎与锥生零的恩怨,依旧以为他是黑主灰阎从夜间部临时抽调的代课老师,对他的态度始终彬彬有礼、妥善周到,千夜咎便也懒得理会全程拉着脸跟在一旁、横眉冷眼紧迫监视他的锥生零。
最后返回月之寮安顿完辉夜,距离夜间部放学已经有一会儿了,千夜咎刚推开玖兰枢寝室的大门,就看到房间的主人坐在书桌前,正摆弄着手中的西洋棋子,仿佛早就知道来人是谁,玖兰枢并未被推门声惊动,也没有向他投去多余的视线,直接问道:“辉夜还好么?”
明明只分开了几个小时,千夜咎却已然感到非常想念,简直无法想象,没有玖兰枢的那四年是如何度过的,暗忖的同时,他立即走向玖兰枢,步伐略显急促,绕过横在眼前的书桌,倾身给了玖兰枢一个温柔的拥抱,靠在他耳畔轻轻说:“小枢不必担心,这里非常好,辉夜很喜欢。”
他的下颔抵着玖兰枢肩头,脸埋在玖兰枢颈窝里,皮肤感受着对方的温度,鼻间盈满熟悉眷恋的气息,暧昧的氛围极易令人色欲熏心,接吻的欲望涌上心头的瞬间,千夜咎毫不迟疑地先将亲吻落在玖兰枢的耳廓,狡猾的舌尖缓缓扫过耳垂,却在向着嘴唇进攻的途中,“叩叩”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仿佛能够看到千夜咎怨念的表情,玖兰枢抬手轻轻在他背上安抚地拍了拍,耐心等待千夜咎从他身上起来,才应允道:“请进。”
来人是一条拓麻,以及红玛利亚。
心中的余悸似乎久久未消,看到玖兰枢身畔的千夜咎时,一条拓麻僵滞地顿了顿,才开口说:“枢,她……红玛利亚同学说,”他示意了跟在身边的少女,“现在居住的寝室,令她紧张得无法入睡。”
这理由听着着实过于瞎掰,千夜咎默然无语,吝啬地收回所有视线、将全部关注都给予玖兰枢,修养极好的君王始终不露声色,对所思所想讳莫如深,耐心等待少女讲完后续的解释——
“为了夜间部的平静,我暂时不想参与宿舍生活。”红玛利亚以敬语清晰平缓地说,“夜间部刚设立时使用的临时寮舍,我住在那里就可以了。”
甚至牵扯到夜间部的平静,硬生生让这番无理取闹变成深明大义,或许是心中自有打算,玖兰枢并未与她计较,纵容地应允,“可以,我会对理事长说。”
夜间部的成员脱离月之寮、独自居住在旧寮舍,这种情况史无前例,玖兰枢轻易便答应红玛利亚的请求,无疑令一条拓麻感到十分违和,将玖兰枢把玩手中的棋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在眼里,他担忧地蹙起眉,确认道:“这样好吗?”
却不待他得到回答,红玛利亚便异常兴奋地抢白,“好高兴!非常感谢!”而后她蹦蹦跳跳地跑开,彻底终结了事实改变的可能,被抛弃的一条拓麻也只得作罢,礼貌地留下一句“早点休息”,便关上玖兰枢寝室的门离开了。
重又回归二人独处的状态,千夜咎舔了舔嘴唇,酝酿好满腹的骚话正要倾吐,玖兰枢却突然开口,“阿咎昨晚去旧寮舍,真的只是看望辉夜吗。”
在元老院里这么些年能够安然无恙,千夜咎的警觉性无疑十分强悍,玖兰枢作为他最亲密的枕边人,不可能不了解这个特质,星炼的监视与跟踪得以进行,全凭两个人的心照不宣,玖兰枢安排星炼跟踪千夜咎,并非为了获取有用的情报,而是表达自己始终关注着千夜咎的秘密,希望他可以主动坦白,千夜咎也理解玖兰枢的用意,可惜他永远都不可能妥协。
为免玖兰枢盘问受伤的缘由,昨晚千夜咎先后改写了星炼与绯樱闲目睹他形容狼狈的那部分记忆,所以玖兰枢只从星炼那里收到他去旧寮舍看望辉夜的回禀,然而此时此刻,这一句话说得优雅淡然,却字字见血地切中要害——玖兰枢洞悉一切的通透,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千夜咎俯身的动作猝然一顿。
不过这样的失态犹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
“小枢,让我抱抱你。”虽然用着请求的措辞,但是不由分说打横抱起玖兰枢的做法,却昭示着这句话只是单方面的通知。
千夜咎抱着玖兰枢,将他放在那张贵妃椅上,自己也跟着上去、蜷在他身边,两个长手长脚的男人,共用一张狭窄的单人躺椅,千夜咎不仅丝毫不嫌拥挤,反而甘之如饴地享受这亲密无间的距离、紧紧搂住玖兰枢的腰,侧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心脏的鼓点,感受到玖兰枢纵容地抬起手臂揽在他后背、防止他摔下去,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
继续留在玖兰枢身边,那个隔三差五就犯的疯病将更加频繁地发作,千夜咎不是没有想过,秘密暴露是迟早的事,而是心怀侥幸、希望在这之前能够完成计划,虽然面临玖兰枢有意的探究,这一切显得任重而道远,但只要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他就必须死皮赖脸地坚持隐瞒。
“舞蹈节快到了哦,小枢……是准备邀请优姬吗?”
再次使出转移话题的拙劣手段,千夜咎心虚得不敢去看玖兰枢,又害怕他会生气、不想被他推开,就愈发加重双臂的力道,仿佛溺水之人攀附着救命的浮木,手脚并用地纠缠着玖兰枢。
冰冷压抑的凝滞气氛,随着冗长的沉默蔓延开来,直至覆盖了整个空间,玖兰枢俊美的容颜依旧波澜不惊、温凉沉静,然而书桌棋盘上静置的棋子,却突然崩开碎裂、化为齑粉、层层叠叠地铺在黑白相间里,花瓶中娇艳绽放的花朵,也不能幸免地顿时枯萎凋零!
室内一片静谧,千夜咎几乎快要屏住呼吸,僵硬的肢体传来噬骨的酸麻时,玖兰枢终于无奈地轻叹一声,仁慈地结束了这场残酷的折磨。
长指捏住千夜咎颊侧的软肉、却又似乎狠不下心用力掐,只轻轻提了提,玖兰枢淡漠的语气难辨喜怒,不置可否地说:“故技重施戏弄我的是你,怕我生气的也是你。”
顺势凑上脸颊蹭了蹭玖兰枢的指尖,又沿着指骨细细亲吻至他掌心,仿佛对他的每一分每一寸都爱惜不已,千夜咎小心翼翼地轻声道歉:“对不起。”
在气氛变坏之前,他迅速将话题带回之前的舞蹈节,“我也很想和小枢跳舞,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你是我的……”奈何却开错了头,这句话说到后来,他的语调逐渐陷入低郁,顿了顿,沮丧地说,“怎么办,突然好嫉妒优姬。”
千夜咎在理智上其实是接受玖兰枢对优姬的关照,优姬本质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孩,在千夜咎不得以离开玖兰枢身边、住进元老院的两年间,她的确为玖兰枢带来许多温暖,千夜咎对此心怀感谢,可是感情上却由于对玖兰枢强烈的独占欲,始终无法消去对优姬淡淡的敌意。
玖兰枢静静垂眸,看见千夜咎一副哭唧唧的凄惨模样,如琢如磨的眉眼间不自禁地浮起温软柔和的神色,声音也终于随之舒缓下来,“只是出于情分提出邀约而已。”顿了顿,又说,“这些年,辛苦辉夜照顾你。”
在这个时候提起辉夜,显得有些突兀,千夜咎愣了愣,才体会到玖兰枢这番委婉表达的用意——他出于情谊邀请辉夜做舞伴的事,显然已经被玖兰枢预料到,“我也嫉妒辉夜,但因为她帮助了你,所以选择接受”什么的……千夜咎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嘭嘭鼓动起来,他仰起脸迷恋地看着玖兰枢,汹涌澎湃的爱意根本无法压抑,下一刻,他翻起来伏在玖兰枢身上,捧着他的脸,在他五官和脸颊落下无数细碎的亲吻,宣泄着心中疯狂的情感。
而玖兰枢也全不阻止千夜咎放肆的行为,最后是吻游移到玖兰枢的脖颈处,馥郁的血气传入嗅觉,千夜咎才一个激灵,敏感地停了下来。
他将脸贴在玖兰枢胸前,侧过头急促地深深吸入几口冷气,试图强行压住对心爱之人血液的渴求与恐惧,玖兰枢的手就在这时温柔地触及他颊侧的皮肤,纤长的手指拂开那里散落的头发,手掌来回摩挲着他的容颜,温言说道:“阿咎想与我跳舞,也不是不可以。”
意味深长的语气,稍微暴露了君王本性里的恶质,然而千夜咎不仅完全不计较他的捉弄,还得偿所愿般兴奋地拥护他,“是吧!果然还是我穿女装做你的舞伴最好了!”
……
千夜咎的女装,终究没能穿成。
如今的处境只允许他过个嘴瘾,当日黄昏,服装设计师遵守预约的时间,亲自登门拜访玖兰枢,请他择定要赠送给优姬的礼服款式,千夜咎也无法出面会见,因为这位在人类社会中大名鼎鼎的设计师,实质是血族中的一位贵族,自然不能被他看到,势同水火的玖兰兄弟亲密地凑在一起,和睦地为各自的舞伴挑选晚礼服——只好委托玖兰枢代为准备辉夜的衣服,千夜咎则眼不见心不烦地出门回避。
天际尽头落日熔金,夏季的夕辉明丽清透,尚未脱去午时的炙热,照耀在千夜咎这位夜行种身上,宛如棍棒烈辣地击打着他,一时间竟让他觉得头晕目眩,当然,原本这种程度的光芒,并不足以对他造成影响,会如此反常,是因为他连着几天都没能睡觉、太过疲倦导致精神恍惚。
眼下玖兰枢不在身边,离开始上课也尚有段距离,这无疑是个补眠的好时机,千夜咎很快在旧寮舍附近僻静的树林里,选好一棵树粗壮的枝干作为休息之地,闭目勉强养了会儿神。
开了头却没能睡饱就要起床,那种感觉比一直醒着更加磨人,不过千夜咎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强制清醒的头昏脑涨在见到玖兰枢的那一刻,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全然消退,课堂内容无聊得足以催眠,也根本对他无效,只要能够看着玖兰枢。
就这样捱到放学,千夜咎原本期待着同前几日一样的二人世界,然而玖兰枢却在离开教室的时候,主动约见了绯樱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