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9
这一年的丰收节当晚,毫无征兆地,墨洛维发起了高烧。
起初埃莉诺只以为是主持丰收节庆典让他过于疲惫,然而,他的高热,反复持续了将近十天。埃莉诺不断地回想起可怜的小埃德加,持续高热、失去神智、皮肤快速腐败溃烂……然后……痛苦地迎接死亡。
唯一能勉强安慰到她的是,墨洛维的神智一直很清醒。
他不能起身的日子,埃莉诺替他上朝听政。她为他总结值得讨论的要点,告诉他自己的考量,再让他进行评价或修改,由她批复下达。埃莉诺尽可能地减少他为此耗费心神的时间,一切都以墨洛维的身体为重。
独自高居王座的时候,埃莉诺总是想到自己的父亲和两位姐姐。不管眼前深潭中有多少不怀好意的、匍匐着的怪兽,是他们让她能够稳妥地坐在岸边,而暂时不必担心被吞噬殆尽。
床边的蜡烛一直燃烧着,墨洛维的脸上泛着异样的红色,埃莉诺和衣蜷缩在床的另一边,睡得很浅,他一动,她也醒了。
国王用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什么也感受不出来。他声音有些沙哑,微微皱着眉头:“埃莉诺,您不该时刻守着我。”
“那就快点好起来。”埃莉诺的睡袍带子松开了,她歪斜地半坐起身,睡衣领口露出胸口好大一片白皙的皮肤,长发拢在肩膀一侧,眼神迷茫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完全无视了墨洛维复杂的内心世界,迷茫地看着他,“哪里不舒服么?喊医生还是侍女?”
墨洛维对她的疼惜就被埃莉诺糊弄了过去。他还打算说点儿什么,他的王后没有得到回应,已经一头栽倒,又浅浅地睡着了。
墨洛维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他想要替埃莉诺拉一下被子,伸出的右手上,腐烂的疮口流出新的脓血,忽然动作带来的撕扯般的疼痛感让他几乎不能动弹。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肉体,但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怨恨它的残破。
埃莉诺露出的半张侧脸雪白而光洁,她的身体也是这样,好像他只是触碰她,就是对她的玷污和亵渎。
墨洛维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慢慢合上眼睛。
夜色深沉。
快马在石板路上踏出的马蹄声格外清晰,马上的骑士打破城堡的安宁,高声叫着“有急报”,骑士浑身泥泞,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为墨洛维四世带来远方的紧急消息。
埃莉诺还没有卸妆洗漱,正拿着冰凉的湿毛巾,为墨洛维擦去额角的细汗。
听说有十万火急的密信,国王示意她替他去拿:“辛苦您帮我接一下信——您替我看也没关系。”
侍女们为她提着夜灯引路,埃莉诺披上厚重的外袍,重新佩戴上耳坠与项链,神情肃穆地走进王后的接见厅。那位骑士被允许进入城堡,已经在此等候。
埃莉诺快步踏入接见厅,忽然停住脚步。
她非常熟悉骑士的着装,因为那是西兰王国的骑士盔甲。
这不是墨洛维的人!
埃莉诺的心几乎要跳出胸口,她用力按住心脏处,直截了当地问:“密函呢?”
骑士砰然跪倒在她脚下,声音沉痛地说:“尊敬的国王路德维希七世,病逝于圣心城堡,王太后伊丽莎白陪伴在陛下身边,直到最后一刻。王储马克西米利安陛下已经登基为王,派出我们向各位公主报丧——请您节哀!”
“当啷!”
埃莉诺眼前一黑,歪倒在接见厅入口处的壁炉一侧。为了站稳身体,她下意识地一推,壁炉上摆放的精美绝伦的雕像跌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一颗头颅咕噜噜地滚动到骑士脚边,但他们谁也顾不上收拾。
埃莉诺根本迈不开脚步,她伸出手去,语气严厉地说:“把信给我!”
墨洛维此时发着高烧,埃莉诺狠下心,亲自打开火漆印,将信纸取出。她的手抖得很厉害,但她没有任何要逃避的意思,坚持着摊平了那封信。
笔迹很仓促,甚至还有涂改的痕迹,看得出是马克西米利安亲笔。信的内容不长,一切问候语都被省略,他只是简单地阐明了路德维希七世的死亡、希望墨洛维善待并安慰埃莉诺,承诺西兰会继续留在四王联盟内。此外,路德维希七世病重时又为埃莉诺选出了两百名骑兵,保护她的安全,马克西米利安表示,他尊重父亲遗愿,会尽快让他们到霍普,请墨洛维将他们交给埃莉诺。
她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滚落。
埃莉诺该为父亲的死亡而崩溃心痛的。可是为什么,她此时同样在庆幸——庆幸于马克西米利安没有翻脸不认人,庆幸于四王联盟还能延续,庆幸于墨洛维不需要为这件事分出太多心神、霍普城不会受到重大影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父亲的死亡,在她心中都有了这么多复杂的含义。
她以为自己会崩溃得说不出话,可是她的指令是那样的清晰:“您先下去休息。墨洛维近日身体不适,在他召见您之前,请您暂时留在霍普。我会另外派人送信给马克西米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