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九铃儿面向蜂拥而上的敌人,看着乌怀特和库赛特那一张张兴奋到几乎疯狂的脸,他除了飞速后退,没有任何办法。
他突然想到自己在汹涌的河水里奋力挣扎的情景。他现在就象波涛澎湃的河水中那一片树叶,无助的随波翻滚沉浮,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吉米斯和几个士兵推翻了主城墙后第一广场中央的几口大锅(主城墙和第二道城墙之间是第一广场第二道和第三道城墙之间是第二广场),沸腾的油被倾泄到地上,四下流溢。他们抬起尚在燃烧的火桶,丢进了火油里。火油碰到四散的柴火,“轰“一声暴燃,烈焰腾空,霎时照亮了整个广场。
站在城楼上的库赛特士兵在呼鲁那格的指挥下,发出了一次齐射。几百支箭呼啸着冲向了夜空,尽数射入了广场中央的火场。
九铃儿被大火所阻,只好奋起余勇,再度杀进敌阵。但他真的就象是一片被狂风挟带的树叶,立即就被肆虐的狂风吹得晕头转向,随即就被人流裹挟着,绕过广场中央的大火,向主堡奔去。
九铃儿看到了吉米斯。吉米斯趴倒在地上,向空中挥动着求助的双手,痛苦的叫号着。大火正慢慢的逼近了他。九铃儿只觉的自己象是一堆被点燃了的干柴,浑身都被怒火燃烧了起来。他嘴里发出一声象野兽一般的嚎叫。他杀向了火场,一步步向吉米斯靠去。九铃儿浑身浴血,砍翻了挡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个敌人,纵身跳进了火海。
大火已经烧到了吉米斯的身上。九铃儿双手托起吉米斯,怒吼一声,将他扛到自己的肩上冲出了火海。他一手抱住肩上的吉米斯,一手抡刀,嘴里的吼叫已经不成人类的声音了。他突然冲进了敌兵中间。敌人看到一团火从后呼啸而来,纷纷闪身让开,任由这个披头散发的疯子一路杀了出去。这个疯子一开始就是他们的死神,战都快打完了,他还没死。和他照过面的都被他杀怕了。让他跑吧,反正他很快也要死了。
吉米斯忍受着锥心一般的巨痛,竭尽全力,嘶哑着声音对九铃儿叫起来:“答应我,你要照顾欧米娜一辈子,一辈子。”
九铃儿疯狂的跑着,“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你……发誓……”吉米斯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
“我发誓!”九铃儿用力吼起来。
“我发誓!”九铃儿感觉到吉米斯死了。他疯狂地奔跑着,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神经质地一路叫喊着:“我发誓,我发誓……”
九铃儿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主堡下。主堡的巨型城门紧紧的关闭着。九铃儿心如死灰,已经毫不关心自己的生命。他放下吉米斯,奋力拍打着他身上的火苗。
“吉米……斯!吉……米斯……”九铃儿将他抱进怀里,大声叫道。吉米斯被七八支长箭自背后贯胸穿透,已经死了。他的手里紧紧的抓着那个精致的小盒子。小盒子已经被吉米斯的鲜血浸透了,染红了。
这时背后的巨型关门发出巨大的“吱嘎吱嘎……”声,关门在开启。
迎面跑来的上千敌人看到关门有打开的迹象,无不齐声高吼,加快了奔跑的步伐。关门在慢慢打开,越开越大。突然,跑在前面敌人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吃惊的盯着城门里面的第二广场,全然不顾那个坐在地上的九铃儿。
西喀尼斯欣慰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被提扎老伯驮到了主堡后,便看到席隆尼亚督察法戎和科雷尼亚市政官卢泽斯,两位大人率领的三千大军正源源不断的快速通过第三道城墙的城门陆续在第二广场上集结列队。他听到了如雷的战鼓声。他知道,科瑞尼亚塞不会失守,又要回到卡拉德人的手里了。
主堡的城门完全打开。里面的第二广场上点燃了上千支火把,把漆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昼。第二广场上密密麻麻排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在队列的最前面,在城门正中央,站着一个身穿布衣又瘦又干的老头,他看上去非常憔悴,但精神很好。他腰间挂着一把长剑,手上举着卡拉德的双鹰战旗。
库蛮联军的士兵们停住了脚步。他们惊呆了。他们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们不明白卡拉德帝国的援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科瑞尼亚塞。
主城墙城楼上,呼鲁那格和他的士兵们还在纵情欢呼!城楼下,乌察罕坐在地上,正和虎猛商量着如何攻占主堡。科瑞尼亚塞的广场上,挤在后面的士兵还在狂呼乱叫。主城墙的城楼上,牛角号声响彻云霄。主堡上,战鼓声惊天动地。
法戎手中战旗前举,回首高叫:“孩子们,随我夺回科瑞尼亚塞,杀啊……”
后边的士兵齐声高吼:“杀……啊……”
老头法戎第一个冲进了科瑞尼亚塞第一广场。身后的士兵们犹如下山猛虎,高举武器,吼声如雷,象雪崩一样,挟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义无反顾的杀进了敌人阵中。
九铃儿跪坐在地上,痴呆呆着望着眼前的一切,他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路过的法戎狠狠的踢了九铃儿一脚,“孩子,站起来跟着我,我们夺回科瑞尼亚塞,杀啊……”
九铃儿连滚带爬,从地上站起来,随即就被身后的洪流挟裹着,身不由己的向敌人冲去。
主城墙城楼上的牛角号声霎时间从空气中消失了。呼鲁那格和士兵们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一时间,他们还不能从胜利的巨大喜悦中惊醒过来。
乌察罕和虎猛跌跌撞撞的爬上石阶,睁大了双眼。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撤。立即撤退。”虎猛大声叫道。
“不。”乌察罕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凶神恶煞一般疯狂地叫道:“拼了,和他们拼了。”
“大王,人拼光了,占了这么一座石头城有什么用?撤。”虎猛心急如焚,大声喊道。
此时主城墙城楼上的呼鲁那格早已经毫不犹豫的命令手下吹响撤退的号角,全军撤退。士兵们从震骇中惊醒过来,象潮水一般退下城楼。
法戎高举战旗,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在队伍中间。他虽然不会武功,不能在第一线厮杀,但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可以鼓舞身边勇敢的战士们,激励他们奋不顾身,奋勇杀敌。他是皇室成员,全名法戎·佩特洛斯。他是靠逐渐累升至席隆尼亚督察的。法戎为官清廉、公正仁和,政绩显着,深得民心。周围的战士们自觉的把他围在中间,不让一个敌人靠近他们的督察大人。长箭从黑暗中不时射来。走在法戎前面的战士不躲不让,宁愿自己中箭倒下,也不让一支箭射到法戎身边。
法戎望着不断倒下的战士,他的心在滴血,他挥舞着战旗,鼓起全身的力气高呼着:“孩子们,为了卡拉德,杀啊……”
越来越多的士兵通过主堡下的城门,涌进了科瑞尼亚塞第一广场,铺天盖地的杀向敌人。卡拉德帝国士兵气势如虹,杀声震天。库蛮联军的士兵们经过大喜大悲这么一刺激,情绪低落,士气全无,加上帝国军士兵的凶狠阻杀,己方撤退的号角声又响彻夜空,终于导致了整体的大溃败。
虎猛带着五十名士兵站在主城墙楼道的大理石石阶最上层实施阻击,掩护大军从城墙上快速撤退。世上的事真的是变化莫测。刚才还是卡拉德帝国士兵在迟艾汀的带领下阻击他们冲下石阶。一转眼,就变成了虎猛带领库赛特士兵阻击卡拉德士兵攻上石阶。
科瑞尼亚塞主城墙的大门被要塞守军用土袋从里到外填了个结结实实,整整6米多厚的土袋,就是往外驮,都要驮上半天。虎猛早就想到了,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攻打城门,不但徒劳无功,还会招致大量损失。但是现在他多么希望那道门能够打开。如今他和联军士兵们只有一条逃生的路,那就是翻越主城墙,再从云梯上爬下去。
由于天黑,人多,士兵们心慌,又没有组织,城楼上下混乱不堪,许多士兵都摔死摔伤了。士兵们都被挤在石阶下面,一时间不得上去。冲在最前面的卡拉德士兵与库赛特乌怀特的阻击部队展开了血战。往往为了争夺一个小台阶,要付出十几个士兵的性命。
法戎手上的战旗被他的手下接了过去。科瑞尼亚塞大局已定,他要去看看在科瑞尼亚塞保卫战中活下来的人。
九铃儿第一个冲上城楼。他的战刀围着虎猛上下翻飞,逼着他步步后退。虎猛汗水混着血水,湿透了全身。九铃儿很快就把他逼到了城墙边上。越过主城墙,就是云梯。周围的敌兵疯狂的吼叫着,都要冲上前来攻占这些个逃生的位置。大量的卡拉德士兵踩着战友的尸体,已经冲上了城楼。
九铃儿突然转身,大吼着,挥刀迎上了周围的其他人,完全不管背后的虎猛。虎猛突然明白过来,他一个翻身跳上城墙,迅速逃走了。
九铃儿随即背靠城墙,牢牢占据了有利位置,再也不放过一个敌人。对着虎猛,他下不了手。虎猛是穆勒剋大元帅的心腹,是阿达库·鲁姆·亚特兰蒂斯老伯的好朋友,他无法下手取他的性命。杀了虎猛,老伯一定会骂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没有老伯,也就没有自己的今天。九铃儿决定放虎猛走。这样,老伯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不会骂自己了。
呼鲁那格站在城下很有大将风度,他不停的命令号角手吹号集结部队。这个时候不能乱,要稳住,要给士兵们信心。不就是攻城失败吗,又不是部落全族给人杀光了,慌什么慌。
时间不长,惊魂未定的士兵们,慢慢恢复了自信,不再有刚才那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逃到城下的士兵们开始在牛角号的指挥下,重新集结。城墙上,陆续有士兵逃下云梯。
乌察罕躺在地上,面色苍白。九铃儿的那一刀实在太霸道了,伤的他非常重。
虎猛情绪低劣,极度沮丧。攻打科瑞尼亚塞的人马前前后后达到了一万一千人,在损失了几千人之后,竟然连科瑞尼亚塞的砖头都没有捞到一块。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他不知道自己如何面对穆勒剋。
呼鲁那格命令部队准备射箭。他的手下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头望向自己的首领大人。
呼鲁那格劈头就给了他一马鞭。顿时,进攻的牛角号声撕开了漆黑的夜幕,再度在科瑞尼亚塞城下响起。
“传令,把这里所有能射的箭,全部给我射上去。”呼鲁那格冷冷地说道。
“大人,上面还有好几百兄弟没有下来。”他的手下再一次怀疑自己听错了,张口惊呼起来。
呼鲁那格这次没有打他,而是望着城楼上人影纷飞的惨烈战场,苦笑着,指着靠在城墙上的几百架云梯,悲伤地说道:“他们逃不出来了。”
云梯上一个人都没有。城墙上,一千多名帝国军士兵把几百个没有来得及逃走的联军士兵包围了起来,双方正在激烈地厮杀着。九铃儿靠在城墙根上,疲惫不堪,有气无力的望着面前血腥的战场。
呼鲁那格放声大吼:“放……,连续齐发……”
将近两千多名逃出来的士兵,怀着无比强烈的仇恨,站成整齐的队列,朝着科瑞尼亚塞城墙上,射出了发泄心头愤怒的一箭。长箭在漆黑的夜里呼啸着,飞进了黑暗,飞上了城楼,射进了一切接触后可以刺进的地方。
城墙上顿时陷入了混乱。卡拉德士兵有作鸟兽四散而逃的,有连滚带爬躲到城墙根下的,有顺势躺倒在地把尸体顶在自己身上的,有慌里慌张望楼道处狂窜准备逃到要塞内的,也有视死如归举刀和敌人纠缠杀在一起的。但逃跑的速度远没有长箭的速度快。一批接一批的长箭根本就没有间歇的时候,象狂风暴雨一般,猛烈的倾泄在科瑞尼亚塞城楼上。没有生命可以逃过。城楼上的人就象一刀刀割下去的韭菜,一排排的先后倒了下去。
九铃儿看着眼前这可怕的一幕,狂笑起来。他想死竟然没有机会。他一直都在杀人杀人,怎么这一下他却坐在城墙根下,长箭射不到的地方。他要和他们一起死去,活着,就是杀人,被杀,生活已经没有意义。
九铃儿挣扎着支撑起身体,准备爬到猛烈的箭雨里去。突然,他看到吉米斯的那个精致小盒子,被吉米斯鲜血染红的小盒子。他一时间呆住了。
库蛮联军的士兵当天夜里把所有战死士兵的遗骸掩埋在塔倪西斯山脚下,然后带着伤兵,大量攻城器械,辎重物资,缓缓撤走了。他们在损失了将近九千人之后,惨败而归。
呼鲁那格的最后一击,重重打击了士气高涨的卡拉德军援军。坚守城池十天,全军覆没也不过就是一千八百人。但呼鲁那格凶悍的最后一击,却令卡拉德军瞬间死伤惨重,加上在广场上的损失,三千援军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内就折损了一千多人。乌怀特人和库赛特人的凶悍深深震撼了卡拉德军。
科瑞尼亚塞保卫战终于结束了。
第二天,九铃儿被人在城楼上推醒。他望着那张笑眯眯但非常陌生的脸,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要睡觉。
“你是联队长黑斧子吗?”那个带剑的中年大汉问道。
九铃儿摇摇头。面前的大汉体格魁梧,中等身材,浓眉大眼,三绺细长的胡须,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看上去优雅又不失威猛。
那人看到九铃儿摇头,迟疑起来。他仔细看了看,然后再次推了推倒头睡下的九铃儿。九铃儿极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不解的望着他。
“你是大队长黑斧子吗?”
九铃儿坚决的摇摇头。
“那你是中队长黑斧子吗?”
九铃儿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低头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联队长乌尔斐告诉过他,自己是中队长了。不过没有几个士兵,乌尔斐晚上要他带人在城墙上巡逻。
他冲着那人不好意思地一笑,点点头。
“我奉席隆尼亚督察法戎大人之命,请您到主堡去,有要事商谈。”那人客气的躬身行礼,大声说道。
九铃儿一时转不过弯来,茫然的看着他,问道:“阁下是谁?”
“在下希奥逸夫,是督察大人的兵事助理。”希奥逸夫非常客气的回道。
九铃儿看对方一直不温不火,细声慢语,彬彬有礼,而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是非常没有礼貌,赶忙站起来给对方回了一个礼,“我叫亚特兰蒂斯·九铃儿。大家都叫我黑斧子。”
希奥逸夫笑起来,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对九铃儿的敬佩之色。两人随即一起往主堡走去,路上随便闲聊。九铃儿发觉希奥逸夫性情温和,为人也特别的谦虚谨慎。
主城墙上,双方士兵的遗骸已经连夜掩埋,许多人在擦洗地上的血迹,修复破损的城楼。广场上,更多的士兵在打扫战场。昨夜第一广场中央的大火把地上烧黑了巨大的一片。
“这位大人,你知道我们还剩下多少人吗?”九铃儿轻轻地问道。
“整个科瑞尼亚塞边军就剩下你一个中队长以上的军官,还有两百三十二名士兵。其中重伤号就有两百多人。整个要塞守军已经被打完了。”希奥逸夫伤心地说道。
九铃儿不做声了。
“督军大人……”
“昨天夜里过世了。督军西喀尼斯他的伤势太重,医护们也没有办法了。”
九铃儿来到主堡跪在地上,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味。
两位大官赶忙让他起来。科雷尼亚市政官卢泽斯看上去非常和善,他首先把九铃儿夸奖了一番,然后把他介绍给席隆尼亚督察法戎。
九铃儿看他就是昨天踹了自己一脚的老头,有些吃惊。一个地区督察这样的大官穿一件布衣服,一双布鞋,当真是夷非所思的事。
九铃儿重新下跪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