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税制
“你们都是跟我家男人一并从村里出来的,你们就这么忍心吗?”
“生子他娘,我们也得活,你就走吧。”
“那我们怎么活?”
“这,这也是他贪小便宜。”
“一斤米八文钱,一家这么多人要养,你们也有家,你们说他贪小便宜不丧良心吗?”
那妇人话音未落,胡山的随扈胡二便过来催促道:“让你们叙旧来了?”
“严徐二位阁老,是我家老爷的恩师,两京六部尚书有八位是我家太爷的故交,东宫三位近臣里张、宁两位是我家老爷会试同年。”
“你们爱上哪出殡上哪出殡去。”
胡二嘴上这么说,却不敢与那三户人家的遗孀对视,只是看向了身后的力工们道:“那八两银子你们还想不想要了?想要还不动手?!”
奉命驱赶这三户人家的力工互相对视了一眼。
不再多说,径自将这三具尸首连同遗孀全数轰了出去,凄厉的哭嚎声回荡在刘家港中,只是即便是这三户人家用尽了气力,哭声也盖不过繁忙的码头。
及至行至拐角处。
那几人这才从身上摸索了起来,每人约么拿了二三十个铜钱,相继放在了那三户遗孀的面前。
码头上的力工连条退路都没有,谋生永远是摆在首位的事情。
只不过在力工们走后,那三个妇人却是发现那一捧铜钱中多了一张纸条,回家之后经人打听之后,才知晓那纸条上写的是提醒他们去衙门告状一定要跟县尊要甚文书。
“咱弟兄们能做的不多,只能这样了,别来这祠堂了,这帮老爷不可能在乎你们,去告吧。”
“我们能去哪里告?”
“去县衙,去府城,去应天,去宫里,总有人能治得了他们。”
“可他们说的那些达官显贵……”
“咱们这辈子就这样了,娃子们不还得活吗?”
三户遗孀相继离开了刘家港,带着自己苦心求来的状纸去找寻一条活路。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在意这样一件事,毕竟这样的事情在新法之后,早已屡见不鲜。
“这状子,不在本县所辖。”
“妇道人家不识礼数,这浏阳镇不就是咱们崇明县下辖吗?”
“可此案生在刘家港,刘家港有市舶司,有镇守太监,将来还要有督饷馆,非本县所能置喙,汝等还是回家去吧。”
闻听此言,三个妇人的眼神旋即暗淡了下来。
“还请老父母开道公函,准许我等上至州府,寻条生路去吧。”
那县令闻言面色一沉,而后开口道:“可是依本府制,你们要拿这一纸公函,要吃二十杖。”
“县尊,本府甚时候有的这……”差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县令瞪了回去。
三个妇人对视一眼,而后有一人欠身道:“我们有三人,崇明县衙这二十杖我受吧。”
退堂之后,县令便在后衙见到了正在吃茶的胡山。
“胡雪蓑,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那你还舍不得这么点银子?”
胡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不是银子的事,有劳孙县尊了。”
说罢,胡山径自起身,桌上只剩下了一小锭金子。
二十杖后,三个妇人带着一份带血的公函,相互搀扶着离开了县衙。
就在走出县衙之后不久。
却是迎面走来了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我们报馆正在求稿,我可以帮你们。”
早已麻木的妇人茫然的抬起头,在书生的陪同下坐在茶棚中细细讲完了自己在刘家港遭遇的一切。
次日清晨时分,新法以来宛若雨后春笋般涌现的各种小报便争相报道了此事。
火爆程度超乎寻常的高涨了起来。
各处码头、织场、窑口的力工凡有闲暇,必去唱报馆问询。
各种小报争相报道,也总算是让这三个遗孀有了余力能够继续告下去。
在一定意义上来讲,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关注这么一件案子。
胡山的不当人,各级官衙的推诿,几乎每一处变故都戳在了这些力工最感同身受的地方。
崇明县不受、太仓州不受、苏州府不受,江南的这些地方官就好似商量好了一般。
甚至刚一见到这三人迎头盖脸就是一顿板子。
直到有人提醒她们,锡山老家来了一位海县尊,为民做主。
刘家港,徽国文公祠。
胡二拿着一份崭新的小报跑进了祠堂。
“老爷,这事闹大了,再这么闹下去,怕是连天子都要知晓了。”
“我知道,那报馆有我的股。”
原本还想替那三个妇人劝劝胡山的胡二,旋即便闭上了嘴。
“有,有咱家的股?”
胡山冷哼一声,而后悠悠道:“不让她们把所有的劲儿都使出来,老爷我不就白折腾了?”
“让她们告。”胡山把着一把紫砂茶壶径自起身得意道:“老爷我只怕是她们不告了!”
“下去收拾东西吧。”
“老爷,收拾东西作甚?”
“去应天再订些布。”
胡二不由得面露难色:“老爷,这外面闹得这么凶,咱们去金陵这不是自投落网吗?”
“慌甚?老爷我早先没跟你说清楚吗?严徐二位阁老,那是我的恩师,两京十六位尚书,有八位是我爹的故交!去收拾!”
听到胡山这么说,胡二这才前去收拾。
——
金陵街头。
百无聊赖的宁玦随便走进一家唱报馆。
只不过方一进门,便有一都察院的书吏迎面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宁佥宪吗?您今日怎的得空出来坐了?”
那书吏突然喊了一嗓子,着实吓了宁玦一跳,宁玦掏着耳朵拉开一张条凳坐下。
“风宪之臣不就是得深入民间嘛。”
宁玦随身坐下,却不料眼前的唱报馆已然变得鸦雀无声。
唱报馆内所有人都在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宁玦。
宁玦下意识的朝着自己脸上摸去,小心翼翼的看向那书吏问道:“我脸上没沾东西吧?”
那书吏只得笑道:“没,您听着,部院里还有事,卑职先告退了。”
“哎,那你们讲你们的啊,别管我,我就是过来听报的。”
唱报馆内众人面面相觑,旋即便有两人起身道:“那个,伙计,我突然想起来了,织场还有事,我们得先回去一趟,那个茶钱还能退吗?”
“哎呀,我媳妇叫我去陪他裁身衣裳,诸位,你们听着,我这茶都吃了,就不必退了。”
“……”
唱报馆内的众人陆陆续续起身。
那伙计也厚着脸皮跑到了宁玦的面前。
“佥宪,您来的不巧,今日咱们的报已然唱完了。”
宁玦的眉头一蹙。
“胡说八道,先前每日都唱到戌时初刻,我才几日不来,日头还没全下去便不唱了?”
“你们不唱了我也在这坐着!唱!”
听宁玦这么一说,唱报馆里又有不少人叹了口气,准备起身离去。
那伙计面露难色而后便跑上台去在唱报先生耳旁低语了几句。
独那唱报先生一拍手中倭扇,径自高声道:“诸位,我这又得了一个新消息!”
“早先年的清流领袖,徐少湖徐阁老,家财亿万!”
话音刚落,唱报馆内的众人这才坐了下来。
“吴先生,细说。”
那唱报先生只得摇头叹息道:“有人甘冒万死,去松江将徐阁老的家业摸清楚了,这是刚得来的一手消息。”
“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
“稻田两万四千亩全都改种了。”
“徐家另有织场,光织工就有五六万人!咱们江南最大的布商,原来是徐相公啊!”
唱报馆内登时便是骂声一片。
“……”
“这么多年,那么多人替徐相公说话,谁能想到,这徐相公也是一丘之貉啊!”
那唱报先生“啪”的一声又是一拍倭扇。
“就是啊!谁能想到是一丘之貉呢?!但我吴某人就是不信,这帮人能将我大明朝的天给遮了!”
闻听此言,连宁玦都忍不住站起身鼓起了掌。
“好!”
此话一出,唱报馆内又是雅雀无声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唱和的宁玦。
“一丘之貉骂得好啊,我早就发现了,那可不就是一丘之……你们说我呢?”
那伙计赶忙跑上前来。
“佥宪,您误会了,这是乡野村妇闲谈,这是您的茶钱,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骂我不要紧,你们倒是跟我说清楚怎么回事啊!”
“佥宪,小的也就是个帮工的,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就在那伙计跟宁玦拉扯之时,最先认出宁玦的那都察院书吏却是快步跑了回来。
“佥宪,部院出事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闻听此言,那伙计这才松了口气。
“佥宪您忙。”
宁玦径自转身道:“我不走,这边事都还没弄清楚呢。”
“不是您吩咐的吗?锡山的海县尊只要上劾疏,就让卑职们报您。”
听到“海瑞”的名字,宁玦这才回过神来。
“海县尊上劾疏了?”
“嗯。”
“抄录了吗?”
“太子行辕已然将原稿送来了,就在部院。”
宁玦扭头看了一眼台上那唱报先生,那唱报先生也径自将头扭到了一旁,宁玦最终还是跟着那书吏离开了唱报馆。
见宁玦离开,唱报馆内登时便恢复了先前的热络。
直到回到都察院看到书案上那份海瑞的奏疏时,宁玦这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