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麟祥旋即开口道:“可百姓买衣裳的钱哪来的?最后还不是要从粮食上出?便宜卖了布,百姓就得抬起来粮价,这些人最后还是难糊口啊!”
“那咱们就再把粮价压下去。”
“咱们再把粮价压下去,那进城的佃户不就更多了?咱们连这点人都养不活啊!”邹望一时语塞,因为他也发现了这里面的逻辑漏洞。
自己便宜卖,百姓开支增大,粮价就会上涨。
自己强行将粮价压下去,百姓辛苦种地连一身衣服都买不起,反而会有更多的百姓弃地进城,而不种地的人越多,粮价也便越难压。
“那咱们就再卖到外省?”
华麟祥一脸无语的看着邹望,邹望大手一挥打断道:“那咱们就直接卖到外番去就是了呗,朝廷顾湖广、蜀中百姓死活,还能吃饱了撑得去管那些倭人、棒子的死活?”
“对,而且朝廷还正好要开海。”
华麟祥无奈的摇了摇头。
“东湖,你怎的还不明白,先前你可不是这般啊,这江南这般富庶,一亩地一年下来,撑死也就是五石粮,不是咱们卖的布便宜不便宜。”
“而是粮价已经没法继续降了,再降粮价,种田的就要饿死了,外番死人倒是不关咱们的事,但外番人若是都饿死了,咱们的布就算是再便宜,能卖给谁啊?再说了,他们也不可能就傻愣愣的等着饿死啊!”
邹望一时语塞,把羊都薅死了,上哪长毛去。
“可这送上门的宝贝,咱们总不能再推出去吧?”
“尽人事,听天命吧,麦公公给我来了信,说是撑不住了就去找他,天塌了有麦公公顶着呢,不慌。”
华麟祥闻言一怔。
“麦公公不是不想掺和?”
邹望神秘兮兮的低声道:“麦公公是全心尽王事,先前麦公公只是有难处罢了,这次不仅给我来了信,而且还告知我过些时日,陛下还要召见你我哩。”
“东湖此话当真?”
“麦公公亲笔所书,焉能有假?明君在位,你我的好日子就快到了,大胆放手去干便是了。”
原本华麟祥心中的顾虑被邹望的一席话彻底打散。
一众锡山商贾各自回家,不到一宿的时间便各自仿制出了自家的“飞梭”,只不过现实远比华麟祥跟邹望两人在马车上所设想的那般残酷。
那就是这些布压根就卖不动。
这些布,确实可以运到外县去。
只不过随着布价格的下跌,运费愈发明显提高了下来,最后的结果就是邹望跟外县本地的布商全都赚不到钱了。
哪怕是邹家派人走乡串村的去卖也没辙。
对于村中的百姓来说,但凡是我自己在家能倒腾出来的东西,只要不耽误穿,那就等于不要钱。
这破布再便宜,那终究也是需要钱买的。
让糊口都难的人去买这些东西,无疑于痴人说梦。
偏偏这布又是穷人用不起,富人瞧不上。
到头来,这些布最后全都挤压在了锡山县城之中。
但一个新的悖论随之产生。
这些布只能卖给县城里的人,想要消化掉这些布,必须要县城里有足够多的人,而县城里的人越多,需要卖出去的布也就越多。
布多了,布商反而赚不到钱了。
不到几天的时间,这些刚刚被仿制出来的“飞梭”便被锡山的商户们给弃置在了家中。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唯有束之高阁。
只不过当宁玦走在锡山街头时,街上讨生计的佃户明显的少了不少。
而每天排在邹家、华家等大家外面报名帮工的佃户却是与日俱增。
邹来鹏一脸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哥,那飞梭不是不赚钱吗?”
“对啊。”
“那咱家哪缺这么多人啊?”
“飞梭是赚不着这么多钱,但咱爹会吹啊!”
“旁人觉得这是飞梭招来的这些人手不就得了,这人多,莫被旁人知晓坏了爹的大事,赶紧去背书吧。”
邹来鹏被自己的兄长塞回了房中读书。
而锡山发生的这一切,已然成了普天之下所有缙绅们的噩梦。
穷佃户们不仅能选择不种地了。
这些商贾还贴心的给他们提供了活路,甚至听闻过得还比以前还好!
后浜村中。
吴家的一群孝子贤孙这会更是连布都见不得了。
“将这破布都撤了!都是这些奇技淫巧将我吴家害成这般模样!”
“谁规定出殡一定要用布的!给老子换麻的!”
几个吴家的长辈望着散落一地的白布亦是不由得老泪纵横。
“陛下啊!您就开开眼吧!人去织布了,难不成就能不吃粮了?”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再荒诞的话,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都有其一定的合理性。
并不一定仅仅是鼠目寸光亦或是无知。
反而是需要顾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人,无论是从事何等工作,都不可能不吃粮,而一个人最多就是种这么多亩地,一亩地最多就是产这么些粮。
锡山的这场鞭法,俨然已经成了不少人眼中的洪水猛兽,他们之中有受限于自身局限性的正直之士,亦有自身利益受损的缙绅。
他们的声音正在逐渐合流从而汇聚成两个简单到极致的字。
住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