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男孩谁都没有说话,那个蓝衣男孩没能找到东西,气急败坏地跑了,剩下的三个白了叶洲青一眼,也纷纷散场。
桌子和椅子都躺在地上,桌肚里的东西散了一地,混乱不堪。
叶洲青沉默地扶起桌椅,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放进了抽屉里,然后低着头坐在座位上,别人招惹他他也不答话。叶洲青把自己圈在了一个小世界里,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一切好像都与他无关。不管是窗外聒噪的蝉鸣,还是同学恶毒的言语,叶洲青都不在意。他给自己铸造了一副坚不可摧的铠甲,刀枪不入。
放学路上,叶洲青抱着两本课本,慢慢地走着,斜斜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叶洲青逆着阳光,一步一步踩在自己的影子上,一步一步,踩在黑暗里。
“呜呜……”
路边传来低低的哭声,叶洲青扭头一看,是今天中午那个水彩笔被偷了的小男孩,他蹲在树根底下,委屈巴巴地流着泪,他好像叫什么廷来着,叶洲青想不起来。
王廷看到了路过他眼前的叶洲青,大声叫住了他,“喂!你今天中午有没有看到是谁偷了我的水彩笔,那是我爸昨天刚给我买的,要是被他发现我弄丢了,他肯定会打我的,我不想挨打呜呜……”
叶洲青皱眉,走到王廷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不想挨打,你把打你的人杀掉不就好了。”
王廷愣住了,他被叶洲青病态的话吓了一跳,连哭都忘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叶洲青,身体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仿佛站在眼前的不是瘦弱的叶洲青,而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王廷哆嗦着开口道:“你、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以杀人啊,那是会被抓起来的。”
叶洲青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想被抓,那你去死不就好了?死了就没人能抓住你。”
王廷彻底慌了,眼泪鼻涕糊满了脸,他站起来尖叫一声,推开叶洲青就往家跑。
叶洲青没理他,继续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往家走。
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了一男一女的对骂声,叶洲青准备开门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就收了回来。他转过身,背靠着大门蹲下,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两眼空洞。
这个家就是一场闹剧,主人公每天都在上演世界大战,而叶洲青,就是无辜的居民,一颗流弹就足以结束他的生命。
为什么还不死掉呢……
叶洲青想,谁都好,他们三个,哪怕是一起死了也好,为什么要吵吵闹闹,纠缠不休?为什么要骂他?为什么要打他?为什么生了他,却不肯好好养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里的争吵声终于停了下来,叶国安粗暴地拉开门,看到坐在门口的叶洲青时还踹了他一脚,然后愤怒离去。
叶洲青习以为常,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径直走进家门。黄玉兰的咒骂声他已经免疫了,自觉地拿过扫把和撮子把地板打扫干净。
晚餐是水煮青菜,黄玉兰吃菜,叶洲青喝汤,谁也不搭理谁。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半个月,叶洲青终于放暑假了。黄玉兰懒得带他,直接把他送到了乡下外婆家就走了。
叶洲青已经很久没见过外婆了,对这位老人的记忆很是模糊。他去到那里的第一晚,外婆给他做了黄豆焖鱼,那是叶洲青第一次吃到鱼,鲜嫩可口,刺都被外婆挑了出去,叶洲青破天荒地吃了两碗米饭,肚子都撑得圆滚滚的。
晚上换衣服的时候,外婆看到了他身上新旧交替的伤痕,爬满皱纹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老人心疼地抱住小外孙,嘴里颤抖地喊着“造孽啊”。
叶洲青被外婆拉着上好药,这才得以躺下睡觉。家里没有风扇,外婆就拿着一把大蒲扇守着叶洲青,给他扇风。大蒲扇摇啊摇,外面的月亮当空照耀;大蒲扇摇啊摇,枝头的月亮被摇走了。
鸡鸣三声,厨房里传来砍柴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噼哩哐啷的声响,瓦房的屋顶就冒出缕缕白烟。
叶洲青被外婆叫醒的时候太阳已经快晒屁股了。他穿上拖鞋在门口的汲水机旁简单洗漱后就跟着外婆来到了窄小的厨房。灶台上放着一口大锅,锅里的面疙瘩还冒着热气,汤汁也是油光发亮,绿油油的葱花浮在汤汁上,让这汤看起来更加鲜美了。
外婆给叶洲青盛了一大碗面疙瘩放在桌上,又给他拿了一个铁勺,自己则是拿着一个小小的长寿碗坐在叶洲青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
叶洲青的头埋得很低,差点就埋进碗里,冒着热气的汤水好像烫到了他的眼睛,他一边吃着,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落,都砸进了外婆给他盛面疙瘩的碗里。
叶洲青收拾好情绪,主动去把碗给洗了,外婆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夸他勤快懂事,叶洲青抿着唇,一言不发。
外婆在家旁边开辟了一个小菜园,种了很多菜,叶洲青最爱吃的就是外婆种的青豆,拿来炖汤,再放点外婆种的小番茄,无比开胃。因为这个,外婆后来一直叫他小青豆。
家里有两张床,都是小小的竹床,上面铺着席子,睡在上面还算凉快,但外婆还是坚持每天晚上给他扇扇子,雷打不动。
有时候叶洲青睡不着,外婆就给他讲故事,那是叶洲青第一次听到那么多故事。外婆说她年轻的时候会和姐姐一起去爬树摘果,下河摸鱼,她还用火钳烫过头发,用仙人掌的刺扎透耳垂打耳洞,不过后来发炎太厉害了,没打成。叶洲青睁大了眼睛,淡棕色的瞳孔里闪着细碎的光彩。外婆看他不肯睡觉,就拿着大蒲扇在他脑袋上轻轻地敲一下,警告他要早点睡觉,不然长不高。叶洲青听话,外婆一说他就老实了,闭上眼睛逼着自己赶紧睡着,好让外婆早点回去睡觉。
但是叶洲青不知道,每一天夜里,大蒲扇都会摇到破晓将至。
暑假过半,外婆突然感冒了,叶洲青急得团团转,外婆倒是心大,笑着给他准备好晚餐,嘱咐他乖乖待在家里,然后自己一个人去了镇上的医院。
村里没有看病的地方,外婆走到五里开外的地方搭上班车,去了镇上的医院。这一查,医生就看出了不对味儿,火急火燎的把人送到了市里的医院。
叶洲青吃完晚餐,坐在竹床上发呆。外婆还没有回来,外面全是虫鸣和鸟叫,掀开印花窗帘一看,外面黑漆漆的一片。
今晚没有月亮。
叶洲青在床上端坐了很久,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外婆已经做好了早餐,笑着叫他起床。
慈眉善目的老人对着他时总是笑着,但今天的笑容却和往日不一样,叶洲青词汇匮乏,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感觉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慌。
下午的时候,外婆把菜园里的青菜都割了下来,焯水后撒上了一些食盐,接着就放到了一个瓦罐里,密封起来。
“外婆,这是在做什么?”叶洲青蹲在外婆身边,满脸好奇。
外婆手上动作不停,开口答道:“做酸菜呢,到时候你回家了,就给你爸爸妈妈带回去。”
一听到那两个人,叶洲青嘴一撇,不高兴的嘟囔道:“他们对我不好,我才不给他们拿。”
外婆动作一顿,转过身面对叶洲青,脸上是少有的一本正经,“小青豆啊,你记住,不管别人怎么样,你要做好人,知不知道?”
叶洲青看着外婆郑重的表情,心下一紧,他觉得外婆的表情太过严肃了,眼神里甚至流露出一丝哀伤。叶洲青讨厌他那对脾气暴躁的父母,但面对外婆,他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外婆这才放心地呼了口气,继续腌制酸菜。
外婆依然坚持每天晚上都给他扇风,但今晚的外婆好像特别感慨,他抓着叶洲青的手,好像在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粗糙干枯的手捏着叶洲青细皮嫩肉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