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不是不要我了。”
声音又轻又弱,几不可闻,尾音消散在风中。
但甘绎之还是听见了。
山间的雾很轻,很高,漫过少年的颈。漆黑的眸子染上朦胧的雾气,湿漉漉的一片。
心尖微微泛酸,一句“没有”脱口而出。
“咔嚓。”
耳边爆起一声脆响,像是白瓷碗落在地面迸发的破裂声,世间万物与他的隔膜仿佛一瞬间消失了。
眼前的竹院如镜子般片片崩落,来不及反应,巨大的雷光裹挟着千钧威势,重重劈在甘绎之身上。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斜飞出去,撞断了好几根松木,最后狠狠砸在崖边,碎裂的枝叶与尘土飞扬。
鲜血染红了月白衣襟。实打实的用肉身接下九天神雷,皮肤瞬间崩裂,五脏六腑仿佛被撕碎大半,丹田处的灵力剧烈震荡着,发出凄厉的哀鸣。
天空归于平静,云层上方隐隐的金光消失了。厚实的劫云流动着,化成无数小团,消失在风中。
一切戛然而止。
迎接他飞升的神光呢?
甘绎之撑着凌霜,勉力站起身,难以置信地望着天空。
按理说来,只要自己没死,哪怕只有一口气,都算渡劫成功。
为什么他完整的抗下了九天神雷劫,却依然不能飞升成仙?
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千年的修炼功败垂成,甘绎之脸色极其难看,握着剑的右手微微发抖。
他好像忽然找到了原因。
鲜血顺着凌霜滴滴答答淌落地面,甘绎之摇摇晃晃走向竹居,视线暗红一片,他却浑然不觉。
一定是蒲七。
他居然被一个炉鼎动摇了心神,破了冰封千年的无情道。
简直是荒谬绝伦。
甘绎之眸色沉得吓人,紧了紧手中的剑。
这一切必不可能。
今日他就要杀人证道,向天道剖白自己明净的道心。待到他日缘机复现,再重新渡劫,飞升成仙。
自己能稳稳接住全部九道劫雷,也一定不会栽在心劫上。
他还有机会。
一剑劈开门,院落内却空空如也。
蒲七不在梨树下,不在室内,也不在后院。
甘绎之脸色铁青,放出神识。浩瀚的灵力迅速掠过青阳山,没有发现少年的身影。
他又把神识扩大到整个玄明宗,这一下惊动了不少人,好几位长老从入定中醒来,传音问他怎么回事,他都没有理会。
一直到把平日里蒲七常去的地方看了个遍,才终于确定蒲七真的不见了。
一个开了封的炉鼎,还能跑去哪里?
甘绎之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胸中一阵气血翻腾,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大步迈进室内,架子上用来装银钱的木盒拉开一半,银钱却不翼而飞。
甘绎之眉宇间酝酿着越来越沉的风暴,抬手在空中一抹,灵力涌动,水汽迅速凝聚,一面冰镜浮在半空。他俯身从枕上取了根蒲七的发,往薄薄的镜面上轻轻一点,手指飞快地掐了个圆光术。
圆光术,又称寻人术。以镜为介,寻觅对象的随身之物为媒,施术后镜面能映出过去一天内发生的事情。
但无法传声,只能看到大致的人像。
冰镜上出现了少年的身影。
黑沉沉的夜,蒲七扔掉了他给的伞,一路淋着雨跑下山。
看到他滚下楼梯摔倒在地,甘绎之只觉得心脏被揪住了,眼里的怒意瞬间消散。刚要喘口气,李桥的身影就出现在镜面中。
望着李桥,蒲七的眼中居然含着热烈的期待,脸颊甚至贴上了李桥的鞋尖。李桥扶住了蒲七的肩膀,两个人身体近近的挨着。
甘绎之咬紧了牙,感受着心里陌生的情绪,眼睛发红,血色尽显。
他差点捏碎冰镜,又强行忍耐下来。直到李桥拿出一团黑色的雾晶,蒲七乖乖服下。特意下在蒲七身上的清心咒消失殆尽,画面一闪而断。
是被魔族的暗魄阻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