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蒲七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急切地扭头,窗边的蒲团上已然不见人影。
没有看到师尊,蒲七心中涌上深切的不确定感。他甚至怀疑昨夜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师尊压根没有来过。
急急忙忙翻身下床,半跪在地上,鼻尖凑近被师尊坐过的蒲团。扁平的坐垫微微下凹,几缕若有似无的竹香钻入鼻腔。
蒲七这才舒了口气。
是真的,师尊真的陪了他一夜。
闭上眼睛,把脸埋在蒲团里,似乎还能感受到男人残留的体温。他深深地嗅了一大口,沉浸其中,好像被师尊紧实的胳膊环绕,密不透风。
甘绎之推门而入的时候,正看见蒲七跪在地上,举着自己坐过的蒲团,神情专注,嘴角微扬。
“你在做什么?”
蒲七吓了一跳,差点把蒲团摔在地上。他下意识把蒲团往肚皮上贴,宝贝似的不肯撒手,却忘了这东西本该放在地上,沾满了灰,脏兮兮一片。
“没,没做什么,”蒲七支支吾吾,脸蛋通红。
“别跪在地上,地上凉。”
甘绎之皱着眉,把人从地上扯起来。抽走蒲七手里的蒲团,扔在地上,又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展开,拿手帕擦干净。
自己像是被当成易碎品,珍重以待。蒲七小鹿似的眸子眨巴眨巴盯着师尊,见对方又要出门,忍不住试探地问:“您要去哪里?”
“古玄之界。”
蒲七眼里写满了不舍,甘绎之顿了顿,难得解释了一句:“就是玄明宗西侧的魔族结界,凌晨时分我察觉到那边异动,去处理一下,很快就回。”
“噢…”蒲七巴巴地应了,目光依旧粘在他身上,像一条尾巴摇成陀螺的小狗,师尊走到哪里,就想跟到哪里。
“那边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好,我不去。”
蒲七嘴上这样说,脑袋却耷拉了下来。
甘绎之揉了揉少年的发顶,清冷的神情柔和了些许:“近来魔族颇不平静,你在宗门待着,莫要乱跑。”
可少年的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甘绎之思索了一下,允诺道:“过些日子就是大比的决赛,你想看吗?”
蒲七眼睛忽然亮了:“和您一起吗?”
甘绎之点头:“当然。”
“特别想去!”
蒲七按捺不住,原地跳起来,笑容明媚,像是云朵盛满了日光。
目送师尊御剑远去,蒲七却还雀跃着,半天平静不下来。
他忽的想到什么,低下头,脚上的布鞋洗得灰里透白,不知穿了多久。鞋面旧得起了毛边,动动脚趾,指甲都能戳出鞋尖。
蒲七节俭惯了,本觉得没有什么,衣服穿破了也舍不得丢,打上补丁继续穿就是了。
可一想到过几天会和师尊一起去大比,他就觉得这双旧鞋格外刺眼,连带着嫌弃身上的衣着式样过于普通。
不行,得去裁一身新衣服。
蒲七返身去屋内拿出积攒的银钱,清点了一下数量,揣在兜里,匆匆下山。
站在后街的点心铺前,鸡蛋糕的热气混着黑芝麻的香味扑面而来。蒲七捏住兜里的银钱,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犹豫再三,忍住口水,扭头欲走。
“哎,少年留步——”坐在柜台后的婆婆盯着他看了半天,见他转身,连忙唤住他:“你袖子上的花纹,能否给我看看?”
蒲七点点头,举起袖角递过去,礼貌问:“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你是山上仙门的弟子吧,”婆婆佝偻着背,眯着眼睛打量袖口的云纹,半晌站起身,去里屋取了一盒早就包好的梨花酥:“上次一位仙长来买糕点,付了好多钱。我要找给他,他却跟我说,日后若是袖子上纹着一样花纹的人来买梨花酥,就免费拿给他,我可盯着花纹记了好久,总算找到一样的了……”
婆婆絮絮叨叨的,后面的话蒲七却没听进去。他几乎不敢想象光风霁月的师尊挤在人堆买东西的样子,却又断定婆婆嘴里的人是师尊。
师尊居然会挤到市集给他买糕点。
蒲七傻笑起来。
清晨时分,红太阳露了半个脸,藏在山头,像是少年心事,蘸着糖,酥酥脆脆,甜到做梦都会笑醒。
提着师尊给他的梨花糕,没走两步,鼻端忽然嗅到竹子的清香。蒲七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街道转角。
地上铺了一张油布,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竹具,浅翠的,麦黄的,草灰的,生动又热闹。
想到昨夜师尊说的“喜欢竹子”,蒲七心里一动,走上前半跪下,挑挑拣拣。面对五花八门的竹制品,他不知道买什么样的才好,干脆每种都买了好几样。
除此以外,他还要了很多竹篾片,准备悄悄给师尊做一盏点翠滚灯。
师尊收到心仪的礼物,肯定会更喜欢他的。
付好钱,蒲七走进隔壁的裁缝店。
墙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布料,蒲七从没来过这里,对着花纹繁多,五颜六色的布匹,有些茫然。
一个活泼的女声叫住了他:“蒲七!”
蒲七回头,差点没认出姜娴。少女穿着桃粉丝裙对他招手,明眸皓齿,亭亭玉立,一点也不像小时候。
记忆里的她长得像颗圆土豆,灰头土脸,和他一起天天被人欺负。他们曾经在育幼园练功,是同批里唯一一个和蒲七相处融洽的。只是后来没有检测出灵力,姜娴下山离开,而他为了能靠近师尊一些,自愿留下,去往杂役峰。说起来,有三四年没见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