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客满,经理温蒂穿梭在丛丛卡座间,衣角翻飞,忙得不可开交。
时间近四点整,按惯例与仙蒂一齐翻看记录今夜流水,随手饮两杯酒醒神,一口饮尽,温蒂将空杯丢给吧台前正在擦拭酒杯的酒保,拎起手袋挥挥手,推开舞厅大门,下楼梯,摇摇晃晃离开些利道。
出门,一旁的红色砖墙前站着一道人影。
温蒂盯她数秒,一挥手袋,示意跟上,自己率先走在前头。
凌晨四点,电车小巴已停运,住处距离夜总会约有半个钟的脚程,温蒂通常用这一段慢走来冷静头脑,回顾一日得失。但今夜,她的心情更多是诧异,好奇,以及被隐瞒的不满。
行过骑楼,沿着墙根再走一阵,温蒂望着脚下忽长忽短的黑影,陡然止步。
“你是什麽时候接触了许生?”她按捺不住。
原本只是静静跟在她身后,遭此一问,金宝倒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先前许萦送她回些利道,他坐在车上没有停留,只将她交给大经理刘佩儿,刘佩儿又将她交给温蒂,原因是安排给金宝的新住处与温蒂同屋,于是派给她处理。
这就是问题所在。
温蒂与刘佩儿住处相近,她住旧楼,下两层还住着一对舞女姊妹,蒂娜和丝丝,刘佩儿自己住隔壁大厦一个单位。平日闲来无事,温蒂常去刘佩儿住处陪她闲坐闲话杀时间,因为知道她是事头庞琼的人,温蒂有心表现。
但今日一个金宝亦被安排搬过来,甚至听刘佩儿说,是许生许萦的意思——什麽意思?温蒂心头警铃大作,既为自己脚下职位隐隐受到威胁而紧张,又为金宝区区几日间竟夺得许萦青眼而讶异。更何况当初金宝来些利道还是她经手,一个穷妹仔罢了,一夜之间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温蒂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我无意间救过许生。”金宝说。
“你救他?什麽时候,我怎麽不知道。”温蒂半信半疑。
按照许萦临走前的示意,金宝猜想他暂时尚未彻底消去对自己的疑心,或者也是为掩人耳目好做事,她十分识做,自动补齐前因后果,解释许萦对自己留心,是因为前两日夜总会发生事故当晚,她无意撞见有客酒醉纠缠许生,情急之下帮过手,为表谢意,许萦本想送她一笔钱,她哪里敢要,恰好租住的旅店出现问题,许生便顺手还她人情。其实她还犹豫该不该要呢,想新住处一定不差,那租金一定更不便宜,没准她住不了多久,房费难负担,还得搬回原来的廉价旅店。
她两眼澄澈,说话掷地有声不含糊,即使温蒂心头仍有疑虑,却也不好再刨根问底。
步行回住处,温蒂瞄见金宝手里只提一个布袋,一问,金宝道她所有行李都装在里头,去哪都只有这一个布袋。温蒂不禁惊讶。
进新屋,西面房间空着,留给金宝。
温蒂先冲凉,出来见西屋没亮灯,在门口附耳,不听屋内有声响。叩门进屋,发现床上只铺着床单,金宝脱掉外衣外裤,就这样裹着被单,像个孩子似的,缩在床头沉沉睡着了。
翌日上昼,温蒂仍在梦中,金宝已悄悄出门,将整座旧楼自地面到顶楼都走过一遍。
红港这种旧楼唐楼都有一个特色便是顶楼相连,金宝在几幢楼间来回跑动,就当晨运,然后坐在天台边缘啃麸皮面包——她早晨起身时发现它裹着纸包被丢在床头——边晃着腿,紧盯楼下来往的人群。
十点钟,舞女丝丝提着手袋匆忙出门,招了红鸡赶往医院,看望同为舞女的姐妹蒂娜。
家中无人。金宝佯装路过两回,门口有铁闸,她试着用铁丝撬门或是翻窗,但一一不得。
下楼取信,看更见她面生,二人闲聊一阵,金宝道她与三楼的丝丝小姐是同事,昨日新搬,还没来得及和她打声招呼,看她不在家,日间出门,看来是陪男友拍拖。
看更是位年近半百的阿公,通晓整楼大事小事,闻言也疑惑,道他未见丝丝小姐带过男人回家,与她最要好的是同屋主蒂娜,两个女仔总是同进同出,倒不见有什麽男人加入。金宝闻之长哦一声,摸一摸头发,说那应该是她看错了。
十二点钟,丝丝坐的士返家,手里提着两套从干洗店取回的衣裙。
上楼前,她在信箱取信。今日的信件账单似乎塞得很乱,一扯,大把掉落。
看更见她手忙脚乱,上前帮忙,聊起今早有个年轻女住户自称是她同事,她们聊了好一会儿话,看更还问丝丝小姐是否真有男友,怎麽瞒得这麽好,既是喜事应当及时分享,预备几时注册办婚礼,好叫人沾一沾喜气。
话未完就见丝丝脸色一白,一双眼珠惊慌地碌碌转,最后一把扯过看更手里信件,竟一句话不说,就这样匆匆跑上楼去了。
下午一点钟,金宝在一幢旧唐楼外张望,确保地址不错,小心上楼。
犹豫,叩门,门内应声“就来”,而后门启,一个年纪看上去与金宝不相上下的后生女探出头,两个女仔各自打量对方,最后阿青扑哧一笑,将门大开,请金宝进门。
“许生还在睡觉,你要稍等一会儿。”阿青将一杯茶压在小几,请金宝边等边饮。
发现角落有污迹,她立刻取来抹布擦拭,边自我介绍是许萦聘请的帮佣,平时负责煲汤和洒扫,别看她年纪小,只比金宝大一岁,做工的年岁却比她长了足足四五年。阿青不到十岁就随阿妈在外讨生活,什麽事什麽人都见过。
金宝不动声色地打量许萦私居,原以为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职业,住的地方总不是半山别墅就是豪华公寓屋苑,谁知他竟就住在这麽普通平凡,甚至称得上老旧破败的唐楼里,叫她险些以为走错路。
屋内布局亦简单,客厅,厨房,两间卧室,唯一值得欣赏的大概只有那方阳台,午后阳光洋洋洒洒,适合偷闲。
一直坐到将近两点钟,金宝捧着一张旧报纸东看西看,但她认识的字实在不多,瞧一瞧附图,就算看过了。
许萦终于起身,披着睡衣去盥洗室洗漱。阿青听见动静探出身,问许萦今日还要不要泡澡,未听他否认,她趁许萦回房,立即赶去浴室放水。
待许萦关门泡澡,金宝踱进厨房,阿青正在准备水果塔。
见金宝疑问,她点一点头:“是啊,许生每日习惯早晚都泡澡。一般我是不问的,但昨夜他到家,在浴室泡了好久,可能有一个钟吧,后来我进去,发现水都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