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心一沉。
许萦接着道:“我从来不信任何人说的话,‘鬼打鬼’我见多了,嘴巴说说而已,当不得真。我看你是右撇子,那就把你的左手剁下来,当作你投诚取信的决心。”
说罢,他探身取过身后木柜上的刀具。
一把太小,丢掉。一把太钝,也丢掉。挑中一把适中的,空气里一挥,响声霍霍。
他将刀扔去金宝脚尖前,说:“正好,龙婆这里最不缺刀。”
盯着脚下刀具半晌,金宝双眼近乎赤红。
“昨夜你留在龙婆这里,但凡你有任何一点异状,她不会让你活到现在。”许萦说,“只要你剁下左手,我就信你。其他事,你也不用再担心,你想做金宝,那我就让你做金宝。”
言下之意,金宝再没有退路。
“……”
许萦十指交错抵住下巴,催她拿拿声,眉目却冷:“剁一只手而已,不用考虑这样久。”
脚下,那把刀具的尖部闪着寒光,凉到金宝心口。
几秒钟的思考时间,她恐慌混乱,甚至想到倘若自己执刀,赤手空拳闯出活路的可能几何。可这个念头很快打消,刀对枪,她不会拿命去搏。她不会死,赤手空拳也好,求饶断臂也罢,对金宝来说没有什麽比活命更紧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有后路,她千辛万苦活到现在,绝不是为了鲁莽丧命。
迅速蹲下拾刀,金宝腮帮绷紧,瞪着许萦,复问:“按你说的做,你会给我一切想要的?”
“是。”
“你不会说谎?”
“是你没有选择。”
嘴唇略抖,金宝竖起刀尖,比上自己纤细的腕部。强劲有力的脉搏正在尖叫请求她停手,但金宝没得选。
她深吸口气,手起刀落——
“得喇!”
屋门骤启,龙婆拄着手杖入内,睇一眼那满头冷汗的妹仔,转而对始终姿态怡然的许萦道:“玩够没,真要她剁手?”
许萦笑笑:“生死关头见真心,至少她识得权衡利弊,能屈能伸,不算太笨。”
刀刃离腕不足一寸,突如其来的转变却叫金宝瞠目结舌。
龙婆见她仍傻站着不动,训她收手,还上刀具,她还不配用自己的好刀剁手。
挪步上前,双腿双脚竟都麻了,金宝将刀还给龙婆。她接过,忽而转手用刀尖贴上金宝额角。金宝以为又是惊变,却见龙婆是用刀尖接下她额头两粒汗珠。汗珠形状圆润,落在刀刃,似露珠落在荷叶。
“今后,你跟着许生做事,”龙婆道,“好好做,跟着他有得威。”
金宝讶异,再看许萦。
他眉眼微垂,没有否认。
那就当作真话!
金宝立即表真心:“我会听话做事,绝对不为你惹祸。”
许萦睇她:“醒目点做事。”
“嗯!”
“先前不知你底牌,要你忆过往,剁手表忠心,恨不恨我?”
金宝猛摇头:“我知你是试探我。”
“不,”许萦却说,“倘若当时你做出任何一点反抗,我会直接杀了你。”
又是愕然,金宝后怕:“真的?”
“我不在乎你是谁、听谁的话,任何会威胁些利道的人或事,我一概不会放过。”
“……我会对你忠心的,”小小的金宝这麽说,“只要你能保护我,我也会保护你。你可以相信我。”
许萦凝视她良久,嘴唇一翘,竟是笑了。他不相信花言巧语,只看成果。譬如现下就有金宝表忠心的机会。
——今夜,她将陪同他一道赴宴。
水上酒家在红港的历史可追溯到数十年前。
许萦幼时曾经跟着阿妈阿爸“游艇河”,是唯一的一次,因为阿爸拾到一笔钱。但他没有明言这笔钱的来源,对许萦只说是阿爸赚的。许萦听了很欢喜,那时他还可以让阿爸扛在肩头,时不时笑着回头催他步伐缓慢的阿妈快一点,快一点。
那夜究竟食的什麽,不过是寻常菜,可那是许萦头一次游艇河,他不记得味道,记的是那夜海水的腥咸,和他坐在阿爸膊头时拂面的海风。
“在想什麽?”
许萦略一眨眼,面上浮现笑意,仿佛先前一瞬的出神不过是郭友生错看。
他道:“在看画舫,不是头一回来,还是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