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在地上的人缩成一团,面面相觑。
隋东皱眉一喝:“滚!”
像极了狐假虎威的小狐狸。
“你叫什么呀?”
“我叫隋东。”
傅卫军歪了歪头。
隋东以为他不会写“隋”字——这在孤儿院太正常不过了。于是他边问,边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歪歪扭扭地写自己的名字。
傅卫军这才知道是问名字。
他的手收紧抓着隋东,另一只手摸了摸嘴角的淤青,拿着棍子在地上写了三个字:傅、卫、军。
字儿很漂亮。
至少在孤儿院里,是最漂亮的。
事后,隋东才知道,傅卫军是聋哑人,听不见声,也说不了话。
于是天天在外头野、不思进取的孤儿,第一次有了学习的冲动,努力和傅卫军用手势夹着口型沟通。
“给你。”
那天傅卫军生日——他和他毕竟不一样,他是有生日的——他把抢来的助听器摆到他面前,美滋滋地冲他打手势。
「这是助听器。戴在耳朵上,就能听见了。」
傅卫军点点头,手法娴熟地把助听器戴上,冲他咧嘴笑,狭长的眼角弯起来,好看极了。
隋东不知怎的红了脸,撇过头,喃喃道:“你喜欢就好。”
傅卫军歪头,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盯着他躲闪的眼睛,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隋东的耳朵都红了,还好藏在微长的发丝里,没让他瞧见。
隋东低垂眉眼,握着手里淡黄色的助听器,摩挲着那条因为在孤儿院打群架掉在地上,被人踩碎的裂缝。
小小的,不是成人款。
它早就不能用了。后来又换过几个。
几十年了,原来他到死都还留着它。
2.面
在傅卫军眼里,隋东从来都不是结巴。
他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清秀的脸上扬起毫无恶意的笑容,他能从他咧开的浅红唇角里感受到天然的善意。
没有利用,没有嘲讽,没有怜悯。
这份直白的、纯粹的善意太珍贵,他视若珍宝。
在沈墨找到他以前,傅卫军曾无数次看着隋东的侧脸想:如果一定要在这个神憎鬼厌的世界里选择一个人,让他为他豁出性命,那这个人就是隋东。
可惜他到底背叛了隋东,为了救他唯一的姐姐,牺牲了自己,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空茫的回忆。
他知道姐姐一直在利用他,可他放不下儿时那段珍贵的回忆,至少那些都是真切地温暖过他的。
于是他心甘情愿被她利用。他们都是时代的弃子,分离时的那段洪流浩浩汤汤,不可抵挡,他也只好随波逐流,任凭自己被利剑般的潮水冲刷得千疮百孔。
但他不想隋东也变成那样。
在熟悉的人一个个跌入水中、万劫不复时,他选择用双手托起他,小心翼翼地放到岸边。
阿东——这是他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的昵称,但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一个“阿”的音节——阿东,这辈子的我已破碎不堪,下辈子我一定贴在你耳边,亲口喊你的名字,然后把我整个人都完整地交给你。
当他站在黄泉尽头,回头望向岸边,他会微笑着为被他强留在礁石上的隋东祈祷。
阿东,一定要长命百岁呀。
隋东不知道,傅卫军原来是戴过助听器的。
那是他亲生父母给他买的,一对儿,就像他和他姐姐,形影不离。戴上它们以后,传递到两个耳朵里的声音拧成一股,很响亮,很清楚。
后来他成了孤儿,又被迫和姐姐分开。
孩子眼里哪有什么昂贵廉价的概念,他只知道戴着助听器,耳朵很不舒服,最重要的是,它们并不能改变他残疾的事实,也无法让他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戴上助听器的他依然是聋哑人,是会被随意踢来踢去的皮球,恶言恶语亦会不经意间窜入耳朵。
于是,在第三次被抛弃时,他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吧,听不见又有什么大不了呢?无非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他就把它们都丢了。丢进了臭水沟还是下水道,又或是垃圾桶,他已经不记得了。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踏进了孤儿院的大门。
但是没过多久,隋东就出现了。
男孩儿单薄的身影,缩在角落里被动地挨打,微长的发丝凌乱地遮挡脸颊,只有眼神倔强清亮,在拳脚的间隙不甘地瞪视施暴者。
他在那一瞬间被他的眼神所吸引,行动先于思考,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