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摸上了◎
白天的时候,宋麒将于曼颐的钱袋形容为“勇气可嘉”,然而她知道,自己并没什么勇气。人在面对更好的选择时去选择未知的那个才是勇气,这是反人性的。而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未知和更糟里选择未知罢了。
所以她不但没有勇气,运气也不太好,否则怎么总是要面临这种选择呢?
然而事已至此,于曼颐只希望把自己那些运气,都攒到这场考试里。她钱要花完了,还欠了宋麒的人情和钱,她很不愿意欠别人东西。她太想也太需要去这个叫商务印书馆的地方了。
她在宋麒家里尽量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只用一个杯子,一把椅子,睡觉的时候就躺在客房那张大床最边缘的位置。她摸索着找到了所有灯的开关,入睡的时候只在床头柜留了一盏台灯。
她在旅馆里永远伴随着其他女人的鼾声入眠,宋麒家里却是很安静的。她一觉睡到天亮,不用担心被别人吵醒,不用担心刘丰盐的人突然闯进宾馆抓她,连那场折磨了她大半个月的火都没有来梦里骚扰她。
不过她睡眠仍然很浅。快天亮的时候,于曼颐听见客厅里传来开门的声音。她立刻睁开眼,还没来得及起身,听见对方将什么东西放上桌面,就又匆匆离开了。
于曼颐跑到客厅里,看到桌上放了一袋东西,是宋麒给她买的一些姑娘们生活上用的东西。他不会选,于曼颐翻了翻那些东西,看出来他一定被坑了。
他很急,放下东西就离开,没有等她出来说话。于曼颐把那些东西收到自己房间,又跑出去吃完了他买的早饭。他这回应当看到她买的美术课本了,因为那些东西就摊开了放在餐桌上。于曼颐把饭碗洗干净,就坐回饭桌上继续看和画起来。
公寓和宅子里的用具有些不同,但也没有那么大的差距。于曼颐觉得宋麒一直不回来,她不可能一直饿着,就又谨慎地从柜子里找出一颗土豆。锅已经架好了,下面是凝固的透明固体。于曼颐壮着胆子实验,将点燃了的火柴丢进去,果然看见火苗窜起,锅里的水很快开始沸腾。
于曼颐准备给自己水煮一颗土豆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她心里一惊,立刻大力将火吹灭,保持家里安静无声。好在这时候来的不是警察,她听到门外传来齐叔的声音:
“于小姐,现在方便吗?我进去了。”
于曼颐觉得宋麒有些太信任齐叔了,他完全掌握了他家门的钥匙。她刚坐回餐桌,对方便端着一份饭进来,给她放到了桌上。
“不用不用,”于曼颐立刻说,“我自己煮就好。”
“宋先生让你先不要动火,家里的东西你不熟悉,”齐叔说,“况且你要备考,这几日我给你送一些上来就好。”
他果然还是看到了她买的课本,只是没有当时提及。不过于曼颐被另一句话吸引了注意:“这几日?他什么时候回来?”
“快的话明天就回,慢的话或许要三五天,”齐叔道,“于小姐,宋先生说你要考商务印书馆?”
“是的。”
“那可是很好的公司啊,”齐叔感慨,“听说职工有自己的工会和读书会,还有专门的浴室和食堂呢。第一批员工岁数都与我差不多了,我从没听说过,人能不做工,雇主仍然给发钱的——听说那叫退休金。真是好地方啊。”
于曼颐也没听说过。佃农们手停口停,年轻时再卖力,也逃不过老来凄惨。若是有退休金这种东西,那岂不是就不用等孩子赡养了?那养儿防老这话,恐怕也就失效了。
于曼颐脑海里闪过一些神奇的念头,神奇而大逆不道。资本社会和现代文明从根源上开始撼动她的农耕思想,维持时间接近两秒。
两秒后,她回过神,和齐叔说:“齐叔,这顿饭辛苦你端上来了。之后就让我自己做吧,我学会用那个锅了。”
齐叔这才闻见家里的酒精味,他去看了一眼,于曼颐用的原来是酒精锅。他受了宋麒的委托,但是于曼颐也有自己的态度。
斟酌片刻后,老门卫说:“那这样,于小姐,我晚上给你买些吃的上来,都能用这个锅做。别的器皿你就不要动了,好么?”
一老一少达成一致。
于曼颐的活动范围又扩大到了厨房,用的东西也多出一个锅和一个碗。她在家里煮饭,备考,睡觉,一个人又度过了一天,一夜,又一天。刘丰盐的人在外面搜她,她没有任何出门自找麻烦的欲望。
到了第二天晚上,宋麒终于回来了。
于曼颐鼻子很灵,她是先闻见了一股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强烈的机油味,然后才听见了放轻的脚步声。她能辨认出宋麒的脚步声,立刻起身去开门。
宋麒正在摸钥匙,陡然看见门被打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看清门缝里的于曼颐时才松了一口气。
她好像猫,或者鼹鼠,或者麻雀,总是不太像人,在门缝里伸着脑袋用黑色的眼睛观察他。宋麒注意到她穿了那身新买的米白色洋装,腰身掐得紧,不再是被宽袍大袖遮掩的身体线条。
于曼颐也观察到他在看自己的衣服,说:“我怕警察忽然上门。”
“这几日消停了不少。”宋麒说,从她给他留的门缝里挤进去了。
房间里有两个人竟然和只有一个时差这么多,宋麒一回来,于曼颐觉得这房间立刻变小了,不再是只有她在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