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秩靠在怯玉伮胸膛上,听他的心跳声:“你有没有说谎,寡人已分不清了。”
“寡人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百里秩握住林笑却的手,隔着薄纱十指相扣,“以后你再也不用喝下那苦涩的汤药。”
他不能拘着他,叫外人有机可乘。
“你得跑,若有人害你,你要跑到寡人身边来。”百里秩吻向林笑却的指尖,双眼阖上,时光里恍惚半晌,“要用这双手,刺死那些胆敢逾越之人。”
“孤宁愿你杀光了孤的臣,也不想看到你的尸体挂在旌旗上。”百里秩说得轻缓,哄林笑却午睡般,但字里行间露出的杀气,分明是止小儿夜啼。
叛军的攻势越发凶猛,从偏远之地一路逼近中原,璟朝派出去的军队大多都败了。
他们说为首的贼寇是地狱里的恶魔,透过鬼面看见的是幽蓝的火焰,地狱里的烈火烧空了它的眼瞳。
那个恶魔不死不灭,幽蓝的火焰遍及战场,冬风过,尸骨嚎哭堆叠。
胜战万人枯。
百里霁望着自己裘皮包裹的双手,这裘皮沾了太多的血,再干净的水也荡涤不清。
兵不血刃一厢情愿,变革削腐肉,层层剐下的也有无辜将士。
百里霁睁着眼留下幽蓝火泪,此时此刻,他因悲悯流下的泪滴,只会烧穿脚下的土地。
叛逃的子陵跟随百里霁左右。
“公子,你看,”子陵遥指,“城墙上的璟朝旗帜断了。”
“神鬼的时代将陨,”子陵垂下手攥紧缰绳,“公子,请带领我们走向人的时代。”
百里霁抬眸望,那旗帜折断坠跌,砸在城墙之下。断旗旁,一朵破开冻土的无名之花,正在春风中轻轻摇荡。
王都。
越来越多的大臣请求大王杀了狐妖祭旗,请国师出山力挽狂澜。
“大王,事到如今国事为重啊。”一大臣跪倒殿前,“璟朝数百年的基业,不能毁于一旦!”
“先祖看着我们,诸神在上,大王舍家国护妖狐,实在是……”大臣老泪纵横,“大王,这天底下美貌之人何其多,那男妖若有人心,就该主动成全大王成全璟朝,而非霸着大王苟且贪生。”
“老朽年老体衰,若国师要老朽的命,臣绝无二话。”
百里秩坐王座上,笑:“你也知道你老了,黄土都埋了脖子,可寡人的……那样年轻。”
老臣道:“大王,上战场的士兵许多不过十五六,他们的尸骨葬在兵戈血雨里时,王都的贵族们又有哪一个会感慨怜惜他们。”
“牺牲一个,能救千万人。请大王割爱。”老臣长跪不起。
百里秩笑意冷了:“你既如此忠心,好。那就请你跪到国师岚山脚下去。”
“看看国师到底救不救你这条——”百里秩双眼阴鸷,微微扭曲,“老命!”
下了朝,百里秩在寝宫里寻到怯玉伮。
药虽没喝了,可是药三分毒,怯玉伮并没有完全恢复。
他躺在美人椅上午憩,百里秩静静走过去,在椅旁蹲坐下来。
百里秩抱着双腿,头靠在椅沿,午后的光照亮小半张脸,另一半隐在红暗里。
他没有出声,静悄悄的。
国师能乘机要挟祭了怯玉伮,将来亦能换了百里秩。
他身为一国之君,却受臣子胁迫,何其可恨。
午后下起雨来,雨砸在窗上溅在林笑却脸颊。百里秩给他擦了擦,却没有关上窗户。
雨水溅上再擦,擦干了又溅上,百里秩流连在林笑却脸庞,突然用了些力。
林笑却醒了过来,看见是他,又要把眼闭上。
百里秩问:“都这么些时日了,寡人不逼迫你,你就懒得装模作样。”
“别人的命那样重要,怯玉伮,你自己的命重要吗?”百里秩抚着怯玉伮眼尾,“雨水把你灌满,你就像一尾游鱼,老想着从寡人手中溜走。”
林笑却抬眸望他:“你可以把我交出去,我不会阻拦。”
百里秩心里烧起怒火来:“自轻自贱。”烧得心腔焦灼空荡。
“你以为戴着个玉佩就能安枕无忧,人间有的是毒,总能毒死一只修真界来的白狐。”
雨水打在百里秩脸颊,似泪似汗滴下来。
林笑却说:“你关心我啊。”
“大王,”他浅笑,“我不曾自轻自贱,我只是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抚上百里秩脸颊,把雨水一一拭去:“百里秩,如果有人轻贱我,那一定长着你的模样。”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百里秩直呼其名了,他心里颤了一下,分不清是恼怒是悸动。
百里秩问:“我带你出征,你怕吗?”
战场上会有太多的血泊,深得能淹没活人的眼。
他要带上怯玉伮御驾亲征,守卫领土、王座、美人。
百里秩直视林笑却的眼眸,林笑却要垂下眼帘,他偏偏掐上他脸颊,逼他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