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音说要听他唱歌哄睡,宗政逍丝毫没犹豫,硬着头皮就哼起了歌。
结果因为毫无感情的唱法和五音不全的音调,把戎音笑得直抖,别说睡觉,反而更精神了。
戎音又说他以前上学听老师讲课就困,宗政逍便拿起书读给他听,还专门挑了本语句晦涩难懂的。
戎音也确实听得打起了瞌睡,可宗政逍一停他就会醒,戎音舍不得让他念一整夜,遂放弃了这个计划。
后来听四喜说,在他老家那边,小孩受梦魇侵扰,可以放把剪刀在枕头底下。
怕剪刀太小没用,宗政逍直接把自己的宝剑拿给戎音抱着睡觉,但还是没用,戎音依旧会被惊醒。
再后来,宗政逍陪戎音绕着银鲛园跑了十几圈,累得戎音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但效果显著,戎音秒入睡且中途还没醒,可依旧受噩梦困扰,睡得并不安宁。
直到最后,前来为他俩诊平安脉的老太爷对宗政逍说了一句话:“心病还须心药医。”
宗政逍这才恍然大悟,戎音之所以会夜夜都梦到那晚的事,终究是因为受的刺激太大,让他一时消化不了。
看来只有让他释然了,才能最终摆脱噩梦的困扰。
但清醒状态下,戎音不太想提起那晚的经过,于是宗政逍特地带着一壶酒找到戎音,在酒精的麻醉下,戎音果然慢慢放下了心防。
看着醉眼朦胧的戎音,宗政逍问他:“阿音,你很害怕死去的那个人来梦里找你吗?”
戎音攥着酒杯,摇头:“我不怕他,他想杀我,我只是正当防卫,我只是觉得很恶心。”
“恶心?”宗政逍问。
戎音仰头又喝了一杯酒,眼尾泛红地看着宗政逍:“陛下,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杀人,他血溅到我脸上的时候都还是热的,他在我脚下抽搐了很久才死去,他不后悔杀他,我只是觉得杀死一个人的感觉很恶心。”
宗政逍一怔,听见戎音继续道:“这些夜晚我做梦梦见得最多的其实不是他来找我复仇,而是我一遍遍地重复杀掉他的过程,我甚至幻想过把另外两人也杀了,杀戮感让我厌恶,但同时也会给我安全感,这种感情很矛盾,让我很难受,所以我不想睡觉,不想做梦。”
看着戎音痛苦的神色,宗政逍伸手握住他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觉得自己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对吗?因为只有坏人才会喜欢杀戮。”
他这句话戳中了戎音最茫然的那个点,让他一下子就醒悟过来了。
对啊,他害怕的其实是他自己,准确来说,是他内心的阴暗面。
戎音垂眸:“陛下,你说我是不是太懦弱了?居然会因为这点事情就胆战心惊,连睡觉都不敢。”
宗政逍摇头:“阿音,这不是懦弱,这是人之常情,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表现得还不如阿音你呢。”
戎音抬起眼看向宗政逍,宗政逍接着道:“我那时候刚满十五岁,我爹的起义军规模一开始小得不起眼,但还是遭到了前朝官府的围剿,我和几个哥哥被迫跟父母分开,在面对围攻时,我拔出刀,砍中了一个追兵的胸口,他很痛苦地大叫一声,倒在了我面前。”
“在这之前,我一直勤于练武,但杀过的活物就只有山上的野鸡野兔,对跟我一样能说话能思考的人下手,那是第一次,我只挥了一刀,就夺走了一个人的性命。”
“我当时被吓得愣住了,浑身都是麻的,要不是我二哥及时拉了我一把,我恐怕也要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了。”
“同一天,为了活命,我在杀了第一个人后,又接着杀了我自己都记不清数量的追兵,可我印象最深刻的,依旧是死在我刀下的第一个。”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以后,我跑到一旁吐得昏天暗地,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吃不进去肉,也睡不着觉,因为梦里都是我杀死的那群人,他们来找我索命,我时常被惊醒。”
“所以……”宗政逍脸上的笑容温柔极了,他摸摸戎音的脑袋,道:“你看吧,你比我要厉害多了。”
戎音摇头:“你那时候比我小,比我更害怕也正常。”
“其实无论什么年纪,对杀人都会产生害怕的情绪。”宗政逍将戎音搂进怀里,接着说:“后来我跟我父亲说了这件事,他悄悄告诉我,其实他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也差点被吓呆,可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
“后来死在我手里的人,堆起来大概能成一座小山,每次从战场回来以后,我都会质问自己,杀人究竟是为了活命 ,还是只为了杀戮?”
“我给自己的答案是,我杀人是为了活着,如果给我选择的机会,我更想跟家人像最初那样过着安稳平和的生活,而不是时时刻刻想着怎么杀人,怎么不被人杀……”
他捧起戎音的脸,轻抚着他的脸颊,道:“真正的坏人是不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坏人的,他们将杀人看得和吃饭睡觉一样平常,杀人会让他们兴奋,而不是感到安全和厌恶。所以,不要过于苛责自己,阿音,你没做错什么。”
宗政逍最后那句话一出,戎音再也忍不住,将脸埋进他怀里呜咽着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才不是坏人,我以前被评过三好学生的,我当时只想逃跑,可是他们要杀我,我就是想活着,我不要和你分开,呜呜呜……”
宗政逍轻抚着戎音的后背,柔声安抚他:“我们阿音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才不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以后都不要自责了,在这件事里,该自责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