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憋红了脸
湛殊镜收回打听消息的灵鹤,低头一看,发现腰间引魂铃还是没半点动静。
他抬头扫视了眼周围的人,大师兄在角落包扎伤口,明绣缩在医修谷大弟子身后,脸色苍白,而裴玉京在拭剑。
神剑上映出他清隽的眉眼。
其实神剑并不需要日日擦拭,然而湛殊镜知道他心神不宁。湛殊镜弯了弯唇,其实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作为最早认识湛云葳的人,湛殊镜知道她看着柔和,实则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
他幼时性子骄纵,年幼失怙后来到长玡山,山中长辈对他多有关怀,最早湛云葳其实也对他不错。
她带他去摘长玡山新熟的灵果,又将自己养的灵鸟借予他解闷,听说他是剑修,甚至将所有积蓄拿去买了一柄新的灵剑。
那时候湛殊镜一腔愤懑,并不领情。他认定山主父女俩心虚,做这些有什么用,能换回他爹娘吗!
年幼的男孩将灵果喂了山里的狗,又故意将灵鸟拔了毛烤来吃,灵剑也被湛殊镜扔进了废剑池中。
然后他嘴里叼着灵鸟,和湛云葳打了第一架。
自然,湛殊镜没输。
他比湛云葳大四岁,又是个早早修炼的灵修,她一个小小御灵师,被揍得鼻青脸肿,而湛殊镜也没讨着好,脖子上最后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很多年后,湛殊镜才发现她并不像仙门中人那般爱原谅人。
山中家学上课,先生教仁爱,教以德报怨,湛殊镜坐后面,看她乖巧认真听。
却在下学后偶然路过她房间,听见她和湛雪吟说:“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湛雪吟嘴里塞满糕点:“你是说,先生说得不对吗?”
她叼着笔,脸上一道墨痕,边习字边道:“也不是不对,圣人心胸宽广,只是我不喜欢如此,这于对我好的人而言,多不公平呀。”
那天,湛殊镜在崖上郁闷地看了一下午蚂蚁搬家,总算明白了一个事实。
这一辈子,湛云葳都会讨厌他。
可他才不在乎。
直到湛云葳十八岁那年七夕,和学宫少女们绣出第一个香囊,湛殊镜原本要去剑阁闭关练剑,却生生告了一日假,用不善的眼神盯着湛云葳。
没多久,湛殊镜看见那香囊出现在另一个少年身上。
刚过弱冠之年不久的剑仙,一席青衣,身负巨剑,他眉眼疏朗,几乎是所有学宫少女的梦中情郎。
他并不像幼时的湛殊镜,少女情窦初开的懵懂情谊,他报以满腔温柔。
湛殊镜无言看着。
他知道,裴玉京也必定经营了多年,才换来这一点懵懂的情愫。
可不论怎样,从那日开始,裴玉京一举跃过湛云葳,成为湛殊镜心里最讨厌的存在。
湛殊镜总是在心里挑他的毛病,但其实他知道裴玉京是个很完美的人。
裴玉京家世好,修习刻苦,蓬莱有钱,还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生剑骨。
唯一的缺点便是身上担子太重,而裴玉京不愿割舍的东西太多。若在太平盛世,他必定也是仙山明主,这样的缺点算不得什么。
可仙门败落以后,这份缺点渐渐开始致命。
就比如前几日,从地灵手中逃出来后,那妖物的内丹也成了碎片散落,其中一片便恰好落在明绣身旁。
谁都知道,灵丹能酿出湛云葳需要的意缠绵解药,明绣却在逃出来以后,将那内丹碎片捏碎。
当时裴玉京的脸色很吓人。
湛殊镜全身都是血窟窿,冷眼看着明绣,一时也不说话。
再次弄丢湛云葳,湛殊镜都快破罐子破摔了,看见越之恒救了湛云葳。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满脸麻木。
他就知道那两面三刀的狗贼,心存不轨。
湛殊镜只想看裴玉京杀个明绣助助兴,但他也知道不可能,明绣之罪在于骄纵自私,仙门没有明确的法令惩处这样的人。
裴玉京作为少主,不能枉顾人命。
这也是湛殊镜觉得没意思的地方。
然而夜间,他们遇上了妖蛇,无数妖蛇从林间窜出,一条卷走了明绣,明绣惊恐万分喊着救命。
当时裴玉京坐在巨石之上,居高临下看着,神剑始终没出鞘。
蓬莱大师兄伤得只剩一口气,挣扎着坐起来,脸色苍白:“师弟,你不救人?”
裴玉京说:“伤重动不了。”
那一刻,湛殊镜才恍然明白,这小子并不算什么神坛之上、高洁无瑕的剑仙。
裴玉京若没点心思,以前根本不可能将少时的湛云葳哄得迷迷糊糊,答应与他定亲。
可想必裴玉京也清楚,在地灵坍塌那一刻,他放弃了湛云葳,便再没了机会。
这几日,他出乎意料地安静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