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将他二人排除在外吧。”单扶摇挑眉,对白袍人道,“天水老祖,只有你同本尊效力,无论何时,本尊都会遵守承诺。”
天水老祖抬眸,敛了冷意,拱手一礼,扯着温见雪走到一旁,不允许他掺和其中。
“祖父……”
“闭嘴。”天水老祖掐诀封住温见雪的嘴,将他定在自己身边。定在身边还不够,他想了想,又封住了温见雪的五觉。
花倾城几人震惊地看着天水老祖,难以想象他竟然也投靠了单扶摇。
“四活二。”单扶摇道。
谢琅冷冷道:“讨伐之事乃我一人策划,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去赴死便是,你何苦为难其他人!”
单扶摇道:“跪下。”
谢琅没有动作,站在原地与他对持。
单扶摇道:“跪下便圆了你的愿。”只要交出控妖术,就只杀你这个策划者。
说罢,他还立了誓,表明自己所言为真,绝不会违背。
谢琅收紧双手,片刻,撩袍重重跪了下去。
单扶摇食指朝下微动,空气挤压,碾断他的腿骨。谢琅闷哼一声,冷汗涔涔,双手均撑在地面。
“现在可以死了。”单扶摇收手,淡淡道。
谢琅咬紧后槽牙,手背青筋直跳,过了一会,他拿起斩邪剑,低低应是。
温见雪溺在一片黑暗之中,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焦躁不安地盯着前方,眼睛一片空洞,流出担忧之色。
谢琅瞧温见雪一眼,放低了声音,道:“要照顾好见雪。”这话是对在场亲友说的。他说罢,手指抵着剑柄,轻轻一碰,利剑出鞘,旋即上扬,抵在脖颈。
“谢琅!”段衡呵道,他以手作刀,劈断按住他肩膀的妖卫,挣扎着爬了起来,想要阻拦,但一道力量击中他的胸口,将他重重压在地面。
膝盖碎裂,段衡吐出一口血。
一旁的张漆和花倾城,已经扑到谢琅面前,他们眼疾手,一人握住剑身,一人握住剑柄。
“滚!”谢琅道。
声音如洪钟,一下子将张漆震飞,摔在地上,而花倾城由于握得太紧,剑都嵌入肉里,并未被震飞。
他手掌鲜血直流,红着眼眶,铿锵有力道:“一切都是我谋划的,要死也是我死,谢琅你踏马是不是脑子有坑,凑什么热闹,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
张漆整个人都红了,他喘着粗气爬起,慌慌张张道:“不不不,此事是我一人策划!”
“艹你们爹,现在瞎揽什么责任。”谢琅一掌劈开花倾城,目光化作刀刃,恶狠狠剐在场亲友一下,怒不可遏地呵斥,“别在这里玩什么情深义重,我特恶心。”
“你个瘪犊子,去死吧!”花倾城顿了一下,骂道。
谢琅不怒反笑,手臂用力,皮肉断开,鲜血四溅。“砰——”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他倒下了。
一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白烟似的神魂从他身体腾出,飘飘然要离去时,一旁的翰不孤凝起一道热浪,骤然撕碎谢琅的神魂。
有人浑身颤抖,隐忍且怆然地低头,却也有人嗤笑连连,拍手称好。
“你好大的胆子。”单扶摇捏住翰不孤的左肩,道,“这可是的曾经的主子。”
翰不孤抱拳跪下,道:“属下只认尊主,不认什么谢琅,但凡对尊上有威胁的,属下都会不予余力除掉。”
单扶摇闻言,笑了一声。
对于单扶摇而言,他并未将谢琅认作亲人,不过一个半妖半人的野种,也配叫他重视,与其周旋数日,已是给足面子。
他的目光扫在场之人一圈,视线落在温见雪身上,五指成爪,一下子把温见雪从天水老祖身边扯了过来,看也不看天水老祖,解开术法,轻轻一推温见雪,把他推到谢琅尸体,道:“你道侣死了,不看看吗?”
入目全是鲜血,温见雪踉跄一下,怔在原地。许久,他脱力般瘫软在地上。
“谢……谢琅……”他抬手去摸,对方皮肤还是热的,不过鲜血很是粘稠,像一条条蛆,在他指腹间扭动。
单扶摇垂眼看着,而后传音道:“该把控妖术交出来了,倘若不然,誓约作废,我会慢慢送你亲友去和你道侣团聚。不过可惜谢琅一番心意,又是下跪又是自尽,全叫你糟蹋了,真是他的好道侣。”
温见雪哆嗦着抬头,对上对方的眼睛,冷冰冰的泛着杀意,他手上一片红,沉默几息,拿出来一块玉简抛给对方。
单扶摇随手接住玉简。
他没有直接用手去接,而是用灵力裹住手掌,再行去接。
上下打量一番,他扯过一只小妖,令其沉入神识,读取玉简之中的内容。
小妖很快读取完毕,它双眼发亮,正要告知单扶摇其中内容,已然知晓其中内容,只是担心读取玉简会染上毒或者咒的单扶摇拧住它的脑袋,抽出它的神魂,沉下心神,从它的神魂中提取控妖术——这样就能完完全全规避风险。
控妖术还未完整提取出来,一道快如闪电的气浪从后忽而袭来,他眼睛也不眨,周身浮起一道灵罩,挡住攻击。
温见雪偷袭未成,后撤两步,他抬手结印,一道杀印再度刺去。
“不自量力。”单扶摇中止提取控妖术,他收起小妖神魂,一震袖,挥开杀印,下一瞬,人如鬼魅,来到温见雪面前,一掌击向温见雪心口。
“我与天水老祖的约定而成,而今你要杀我,便是另外回事,我杀你却也不为过。”
他的手掌方才触及对方胸口,浑身一痛,似有无穷无尽的米浆从天而降,没入他的经脉,叫他经脉随着时间推延,变得僵硬堵塞,无法再使用灵力。
这是……
单扶摇脸色微沉,看向一侧,原是天水老祖无法忍耐,对他出手了。
对方不愧是顶尖修士之一,一个出手便能叫他经脉受损,无法使用灵力。
没有灵力的攻击对于修士而言,不过是绵绵细雨,温见雪并没有被单扶摇击伤,抓住这个机会,捉住他的手,顺势一击。
这一击含有剧毒,不光击碎单扶摇的手掌,还使毒素不断向上攀延,眼见要攀延到肩膀,单扶摇断尾求生,砍掉了自己手臂。
单扶摇的下属见状,露出惊愕之色道:“尊上!”
他们冲上来,便要保护单扶摇。
半路,一个二个迫于天水老祖散发的威压,全都跪了下来。
单扶摇冷笑一声,看着天水老祖道:“你确定要如此?”
单扶摇对天水老祖自然没有多放心,在对方表明自己愿意为他效力时,给对方种下了子蛊虫。
子蛊虫来源于母蛊虫,凡是被种下子蛊虫的人,都会被拥有母蛊虫的人操控对方生死。
天水老祖没有多言。
而今目的已经达到,天水老祖既然不愿苟活,他也不必强留。
单扶摇心念微动,便要利用蛊虫结果对方。
正在此刻,他余光瞄到谢琅的尸体,见对方流出的血液在流入石砖缝隙后,闪烁出淡淡的金光,察觉不对劲。
他操控众妖使用妖力攻击,不出他的意料,包括几个妖王在内,皆没有了妖力,攻击只是单纯的攻击。
他做了林凤臂膀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是因为此地开启了妖心罩。
妖心罩建于百年前,属于备选防御装置,不仅在城防破损时,替代城防,还能在内部出现叛乱时,封住整个宫殿群,迫使其中妖物不能使用妖力。
由于其重要性,只有在任妖王用自己的心头血配以对应地点,能够开启。
换言之,死得家伙根本不是谢琅,而是林凤。
怪事情太过顺利,自己想着拿林凤实验控妖术,没有及时处理它,现下着了它和温见雪他们的道——
温见雪两人应是在讨伐胜利时,同牢里的林凤会了面,商讨了这个针对他的圈套。
不过按照林凤不会吃亏的性格,即便它同自己有血海深仇,也断不会不记代价杀他,便宜了谢琅和温见雪,叫他们坐收利益,应当……
单扶摇看向翰不孤。
翰不孤也不演了,退到温见雪背后,朝他一笑,拿出魂石,亮出刚才被他“毁掉”的林凤神魂,无奈道:
“我也不想哄骗尊上,可是我的命被主上握住了,没有办法啊,只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保下林妖王神魂。
“毕竟主上和林妖王有约定,只要保住它的神魂,它就愿意同主上他们联手解决你。
“尊上说给我解除控妖术,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除,而且解除了,我也不觉得跟着尊上会有更好的出路,谢妖王可是开出助我修为晋升两级的好处。”
单扶摇冷笑一声,然而胜负乃兵家常事,却也不值上心,当务之急是摆脱当前困境。
——众妖如今等同废物,光凭他这边的人修部下,不能与温见雪等人抗衡。
温见雪那边可不止殿上这些人,还有谢琅,还有水牢中关押的修士,谢琅应该已经把那些人放了出来了,正在暗处窥视他。
除此之外,定天宗太上长老或许也没有死,此刻,他不能确定天水老祖真的为了家人牺牲下界数人,杀了太上长老……
单扶摇只刹那间便明白了局势,改变利用蛊虫结果天水老祖的想法,他一面服用生筋骨血肉的丹药,一面利用蛊虫,挟持天水老祖,命温见雪等人放他和部下离开。
林凤修炼数年,修为不低,自然不是身体死了,神魂就会立刻散了,没入轮回,它不仅可以存活于世,还能清清楚楚看到当下情形。
闻言,它暴跳如雷,对着温见雪道:“本王今日必杀单扶摇!你休想叫本王为了你祖父放他离开!”他说罢,趾高气昂地命令翰不孤去杀了单扶摇。
翰不孤看白痴一样看它。
林凤:“……”
林凤怒气冲冲看向花倾城等人,花倾城等人还没从巨大变故中缓过神来,对上它的视线,居然露出了迷茫。
“一群废物!”林凤骂道。
温见雪盯着单扶摇,看了一会,对林凤道:“放他们离开。”
林凤:“放你娘的狗屁!”谢琅这个神经病就不提了,你区区一个丹修也敢命令他。
温见雪冷冷地看着它。
林凤犯怵,这才想到自己势单力薄,倘若现在不听他的话,之后必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堂堂妖王憋屈至极!
林凤心想,它一边想着一边结印撤下妖心罩。
几乎是撤下的瞬间,一道恐怖的剑气从殿外劈来,直击单扶摇。
单扶摇的部下明白如果不护着单扶摇,自己肯定不能活着离开,于是争先恐后地去挡这一道剑气。
众志成城,还真叫他们挡下了,然而未消的剑气余威轰轰烈烈越过他们,去了殿内其它地方。
温见雪等人自然能够避开,不能避开的是之前被单扶摇定在椅子上的段秋梅。
段秋梅怔愣地看着前方。
温见雪立刻要去拦截,但被翰不孤拦住了,它道:“温宗主,你不成,你挡不下来,这可是主上的剑气余威!你要是受伤了,我怎么跟主上交代。”
“走开!”温见雪道。
对方并不走开,用着法器翻来覆去地拦,没办法,温见雪只得求助祖父。
段衡等人被单扶摇封了灵力,根本来不及去救,在场也只有祖父能救了。
求助之音刚落,剑气余威已至段秋梅眼前。
温见雪神情一滞,然而这道剑气余威却并没有伤到对方,单扶摇掐着一道疾风符,来到段秋梅身旁,一把将其拖离原地。
那道剑气余威直直没入墙面,将整道墙都夷为平地。
单扶摇余光一扫,松开段秋梅,匆匆要走,心口却泛起剧烈疼痛。
低头一看,段秋梅的定身术被人远远解开了,对方手心浮出一柄玉箫,扎入他的左胸。
“果然是这样。”
温见雪被翰不孤拦住时,他便猜到这道奔向段秋梅的剑气余威是在逼他去救人,从而利用段秋梅杀了他。
他本不想理会,左右谢琅等人不至于真的杀了段秋梅,顶多致使对方重伤,可他的身体却没办法听从理智的安排,下意识过去了。
或许自己比想象中更爱段秋梅。
他不知道,他此刻也没有兴趣去深究。
他看着对方冷漠的眼睛,心头泛起绵密的怒火,脸上却扬起笑容,道:“你以为这样能够杀死我?”
他早已在心脏之上附上一层甲衣,即便是化神修士也休想伤及他的心脏,只要不伤及他的心脏,他便有的是丹药能够保住自己性命。
“段秋梅,你不了解我。”他一把握住玉箫,便想扯出,耳边却传来段秋梅幽幽的声音,“我了解你,我比谁都了解你。”
段秋梅用力,将玉箫按进几分。
甲衣骤然破碎,那只玉箫直直没入他的心脏。
“这是天水老祖的护身灵器天赐,能够借予使用者庞大灵力,我虽然修为被废,经脉破碎,无法发挥此物威力,不过借此破你防御,还是没有问题。
“说实话,天赐只是用来护身的,我本没有期望你回来救我,我同见雪等人一样,只是希望此举能让你心神不宁,毕竟你掌控了天水老祖的生死,只有如此,才能保证杀了你的同时不会牵连天水老祖。
“没想到你回来了,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了。
“这是你教我的,要抓住一切机会,达成自己的目的。”段秋梅轻描谈写道。
单扶摇听笑了,笑得眼泪都滚了出来,道:“好样的,段秋梅。”
他吐出几口血,那血正好洒在她的脸上,似是多年前未曾砸中她的雪。
……
“上来,我背你。”
冬日,天昏地暗。
少年收起了剑,半蹲下身,示意身后少女。
段秋梅裙摆沾满泥土,她站在盛放的梅树前,提着扭伤的左脚,抱着几支红梅,犹犹豫豫看着少年挺拔结实的后背。
“我虽然没有办法自己回家,但我叫贴身侍女来接了,只是需要等一会儿……”
单扶摇扭头,道:“二小姐,快要下雪了。”
段秋梅不再犹豫,伏了上去。
单扶摇托住她的腿,稍稍一用力,便站了起来,他背着人,朝梅林出口走去。
此处正是一片梅林。
两侧白梅树枝丫朝路上伸了些许,段秋梅拿着红梅,搂住单扶摇的脖子,随手掐诀拨开。
“二小姐为何来此折梅?此地梅花皆是野生,论起品种色泽花型应当远远不及段家梅园栽种着的梅花。扶摇听闻段家梅园有着许多稀有梅花。”路上无趣,单扶摇捻了个话题,随意道。
段秋梅看看对方头发,回道:“对于我来说,贵重与否并不重要,自然塑造的东西,才是最好。”
单扶摇便低低笑了出来,道:“是我庸俗了。”
段秋梅目光飘忽几下,道:“我也不高雅。”
单扶摇道:“二小姐如何不高雅?在我看来,你应是最高雅的人了。”
段秋梅捏紧梅枝,道:“你当真这样认为?”
“自然。即便二小姐派人打听我的去处,各种制造偶遇,例如此次,再即便故意扭伤脚,谎称没有办法自己回家,联系了贴身侍女,也依然是个高雅的人。”
段秋梅猛地折断梅枝,脸飞红霞,她恼羞成怒,松开单扶摇的脖子,挣扎着要下去。
“你既然看穿了,还背我。你是不是在戏弄我!”
一道温柔灵力缠绕上来,迫使她不能动弹。
单扶摇眼尾微微上扬,笑容扩大,道:“二小姐金枝玉叶,摔着了,我这条贱命可赔不起。”
段秋梅轻哼一声,道:“知道就好。”少女火气散去,自然而然生出几分忐忑不安,她垂下眼睑,两片睫羽轻轻颤抖,“你怎么想?”
对于这段不曾征求你的意见的暗恋。
对于这场期待回应的暗恋。
拒绝或者接受。
人迹稀少的梅林寂静,除了轻盈脚步声,别无其它。
单扶摇没有回话,朝前走着。
天黑极快,出了梅林,来到城镇传送阵法,借助阵法之力,来到陌城,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仅隔着一条街,便是段府。
单扶摇送到这里,便放下了她。段府侍卫眼力好,遥遥瞧见这一幕,赶了过来。
“二小姐,我走了,你好好养伤。”
几个侍卫猜到自家小姐受伤,他们正关切地询问,有甚者已经一面蹲了下来一面喊大夫。
嘈杂的人声之中,段秋梅望着挺拔少年,已然知晓答案。
长街起风,她的心揪着疼,似乎破了个窟窿,乌拉乌拉过风,勉强一笑,藏起失魂落魄,摆出一副世家子弟应有豁达的模样。
“好,我让人送送你。扶摇,有时间,我请你吃酒,今日麻烦你了。”
“二小姐,这是最后一次吃酒吗?”
两人对视,说着他们才懂的话。
“……扶摇,我想是了。”
她说罢这句话,竟觉眼睛酸涩。
于是猛地转过身,伏到侍卫身上,命其带她回家。即将踏入家门时,耳边送来一道声音。
“二小姐,此次酒便不吃了。两年后,如果我成功晋升元婴期,我来寻你,那时我们再吃。后续,如果你愿意,我们随时吃酒,直到世事难为,时不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