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躺在床上,竖起耳朵,不一会儿,就听到张简修的一声惊呼:“啊,爹!”
“你你……你怎么来了。”
随后是张居正严厉的声音:“喊什么,惊扰陛下休息,我饶不了你!”
张简修立即闭了嘴,接下来就是张居正训儿子,从不打招呼就带着姐姐离京,到湖广跟着朱翊钧跑了,自作主张,肆意妄为,目无父兄,胆大包天,回家之后必有重罚!
张简修哼哼唧唧,越是求饶,张居正越是严厉训斥,最后不敢吭声了。
在朱翊钧的印象中,张先生从来没有这么训过他。不过张懋修常说,张先生在家对他们一向严苛,不假辞色。
如今听来,果然不假,可朱翊钧倒觉得,听着还挺亲切。
于是,朱翊钧就在张居正训儿子的声音里,渐渐睡着了。
次日醒来,他坐在床上,有些若有所思。出门近两年,他化名李诚铭,走遍大半个天下,自由自在,随心所以,可他仍感觉还有好多风景没有看过,嘉峪关以外的关西七卫、乌斯藏、川西、云贵、两广,若有机会,他还想去琼州府、澎湖、台湾看看。
现在,他又重新回到了京师,即将做回那个被困在紫禁城里的帝王,满腹惆怅。
做皇帝就注定了只能禁锢在皇城那一方天地里,但凡动一动出门的念头,就要被大臣群起而攻之,所谓自由,在登极那一刻就已经献祭出去。
像武宗那样,是要被作为反面教材,载入史册。
朱翊钧笑着摇了摇头,他又何尝不是,质疑武宗,理解武宗,成为武宗。
不过有一点,他和武宗不同。
若自由可以交换,牺牲一点他的,来换取天下更多人的,倒也不是不行。
想了那么多,宫还是要回的,必须得回。
王安进来为他更衣,早膳已经备好了,召来张居正、张简修和陈胤征都来陪他吃早饭。
磨磨蹭蹭半晌,终于登上马车,起驾回宫。
朱翊钧问张居正:“我母后一定很生气吧。”
张居正抬眸看他,眼神中传递的意思是“这还用问吗”。
“唉!”朱翊钧叹口气,“要不,我再去一趟蓟镇巡边,年后再回来。”
张居正半张着嘴,像是怕他跑掉一般,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陛下,万万不可!”
“您已经出宫两年了,朝中大小事务,还等着您决断。”
“您出宫这些日子,太后一直寝食难安,两年来,憔悴了许多。”
“现在,朝中大臣都知道您回銮,已经等候在午门外,随时准备迎驾。”
“……”
朱翊钧惊了,反握住他的手:“都……等着呢?”
张居正点点头:“是,文武官员听说陛下回銮,天还没亮,就冒着大雪入宫。”
张居正早料到他归心不似箭,以防他突然改变主意,提前通知诸位朝臣,准时迎驾。大臣知道了,皇太后也必定也知道,朱翊钧再怎么不想回去,也得跟着回去。
他松开手,又叹一口气。张居正轻拍他的手背,意在让他放下逃跑的心思,自己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盯着他,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自己回宫吧。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的侧脸,见他鬓边多出许多白发,看来,他离京这两年,先生殚精竭虑,操劳过度。
他本就体弱,也不知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朱翊钧又想起母后,必定也是为他操碎了心。
进入北京城,下了一晚上的雪,终于停了,太有透过云层,洒在宽阔的长安大街上。
朱翊钧掀开帘子往外张望,年关将至,街上仍旧车水马龙,商贩、百姓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马车停在午门外,果然有大臣已经候在那里,倒也不像张居正说的那样,文武百官都到了,毕竟年底了,诸司衙门还有许多事情,但六部九卿及皇亲勋贵都在。
朱翊钧从马车上下来,抬起头,迎着阳光,半眯着眼看看巍峨的黄瓦红墙。
虽然北京的紫禁城是仿造南京而建,但南京的紫禁城内,随处可见树木花草,多少带了些江南灵秀婉约之气,北京紫禁城更加恢弘肃穆。
朱翊钧迈步上前,两旁的大臣纷纷跪下磕头,三呼万岁。
“起来吧。”朱翊钧走到最前方,一转身,居高临下看向他的臣子,“今日大家早些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接下来有你们忙的。”
“明日御门听政,朝会照旧。”
说完,他给旁边一人递了个颜色,便径直进了内廷,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大臣。
皇上这状态,不像出了趟远门,像是巡视京畿,查出一堆问题,准备清算。
接下来不就过年了吗,还要忙什么?
内廷,皇太后带着潞王和两位公主,以及几位太妃,正在乾清宫外的广场,探身不断往宫门外张望,直到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还有些恍惚。
是她的儿子回来了吗?快两年不见,怎么长高了那么多?
在大臣面前,朱翊钧端出帝王的威严,此刻见了母后,他快步上前,
一把握住太后的手:“母后怎么来了,应该我去慈宁宫给你请安。”
皇太后仰起头,细细的看他,从眉眼到鼻子再到下巴,发现他不但长高了,还壮了不少,精神焕发,红光满面,看来出门没吃什么苦,反倒乐不思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