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特意把小情侣留下来,也没别的事情。他就是想告诉崔铭哲这个聪明的商人,王小姐虽然失去了娘家的依靠,但这个婚是皇帝做主赐的,那他就是王小姐的依靠,若崔家胆敢怠慢王小姐,必定严惩。
朱翊钧早就看出来了,什么官家小姐,什么昙阳大师,王桂不过是个锦绣丛中的可怜人,这辈子所有的人生大事都不由自己,包括生死。
若他不曾来南京,不曾遇到这样的事情,不难想象,王小姐最终的命运,很有可能是羽化成仙。
羽化成仙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大型表演,为了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现实是,王小姐会在父权的逼迫下,为了家族男性的仕途,甘愿赴死。
这事儿让朱翊钧碰上了,他就不能不管。
小的时候,冯保曾经和他提起《韩非子》,说:“身为帝王,令人恐惧比受人爱戴更伟大。一懦弱、二愚蠢、三懒惰。除三者之外一切皆是美德。”
朱翊钧时常以此审视自己,他想他或许永远也无法成为一名伟大的帝王。因为令人恐惧还是受人爱戴,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只想做他想做的,该做的。是非功过,任由他人评判。
王锡爵出了宫,不回府,直奔王世贞府上,把面圣的事情同对方说了,惊吓过度,堂堂榜眼说话时竟有些颠三倒四。
王世贞可算听明白了,他们辛辛苦苦打造的昙阳大师这个大ip,就因为王桂跟一个商人谈恋爱,现在功亏一篑。
王世贞实在不懂:“咱们都不知道的事情,皇上是如何知道的?”
王锡爵现在脑子一团浆糊,一时间没听明白:“什么事情?”
王世贞情急之下话说得非常直白:“你女儿跟人私会的事情。”
“私会”二字戳中了王锡爵敏感的神经,立时就炸了:“现在出了事就是我女儿了,你怎么不说她是你师父?”
王世贞现在又惊又怒,说话也顾不得维持体面:“她是你的女儿,在家守节,代发修行,却是偷偷溜出去与男人私会,你家风不正。”
王锡爵被他气死了:“是,我家风不正,我女儿跟人私会,你拜我女儿为师,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若不是我,你女儿能成为今日被江南名士争相追捧的昙阳大师?”
“没错,就是你装神弄鬼,欺瞒世人,我今日就要把你做的事情公之于众!”
“那些事,你堂堂国子监祭酒,利用女儿笼络人心,居心叵测,你以为此事你能脱得了干系?”
“……”
太仓二王,皆是官宦世家,向来叫好。因为皇帝赐婚,如今反目成仇。
后来,他俩这番争吵不知怎的,传进了朱翊钧耳朵里,皇上当天乐得多吃了两碗土豆。
王锡爵没有办法,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至少他认为是家丑,所以他对外宣称,昙阳大师通过元君试炼,准备开始闭关,由元君亲授经书。
朱翊钧在南京呆得太久了,张居正又写信来催他回京。朱翊钧缺不着急,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完成。
他在给张居正的回信中写道:“我出巡近两年,走过天下各处,以移风易俗为心,习俗相沿,不能振拔,与以自新之路。如山西乐户,浙江惰民,南京官妓等,皆除其贱籍,编户为良民,从此不得买卖,可以从事寻常行业,参加科举,过正常人的生活。”【1】
写完信,朱翊钧却没着急让锦衣卫往京城送。
夜凉如水,他站在院子里苦思良久,直到身后有人靠近,给他披了件衣裳。
“虽不比北京,但已临近十月,天冷了,陛下当心受凉。”
朱翊钧只听细微脚步声,就知道是冯保,转身握住他的手:“大伴,你知道我不怕冷。”
他从小就不怕冷,北京大雪纷飞的冬天,别人的寝宫一整个冬天炭火不息,他的寝宫只在夜里燃着炭炉,还得放得远远地。
冯保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朱翊钧把要废除贱籍的想法告诉了他,冯保问道:“是因为那位薛小姐?”
朱翊钧摇头:“是因为小元宝。”
小元宝就是那个翻墙去私塾偷听的龟奴。
朱翊钧却又皱了皱眉:“可我又有些犹豫。”
冯保问道:“陛下在犹豫什么?”
朱翊钧说道,“虽然废除贱籍,但那些罪臣的后人,我很犹豫要不要让他们参加科举。”
“陛下有答案了吗?”
朱翊钧摇头:“我认为,至少三代以内不行。”
冯保心道:“这个我熟,几百年后相关工作也需要政审。”
他对朱翊钧说道:“入朝为官者,必须思想端正、品德优良、作风正派,具备较强的纪律性和法制观念,如此,才可最大限度维护国家利益和社会稳定。”
朱翊钧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在给张居正的那封信后面又补充了一条:“无论何人,今后再无贱民一说,罪臣之后,三代之内虽不能参加科举,但可以从事其他行业。”
信送出去之后,朱翊钧也算放心了,他在南京还有一些事情,处
理完了,就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