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叙了别后之情,杜中宵又问起现在朝中局势。
韩绛道:“自范、韩、富诸公出政府,现在中书贾、宋二相公掌朝政,前几年的新政一扫而空,朝政一切因循,朝中也无大事。只是,朝中诸公皆以跟党项议和为幸事,一心只要和平,无人敢言战。你们去年在唐龙镇虽然大胜,却有许多官员不满,认为擅开边衅,会惹起无穷祸端。”
杜中宵听了,深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自己的印象中,宋朝对外软弱,最怕打仗,哪怕打赢了也处处退让。自己在火山军的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知道最后是个什么结果。
看了杜中宵的表情,韩绛笑道:“你也不用胡乱猜想,唐龙镇胜了,终是大功,朝廷必有封赏。现在夏太尉回朝为枢密,有人为你做主。”
从永城知县,被带到并州任签判,人人都知道夏竦对杜中宵有知遇之恩。这个时候,夏竦出事杜中宵是会被连累的,相应的,杜中宵有难处,夏竦也会尽力帮忙。这是此时官场法则,早已超出了个人感情的因素。这种官场上的法则,也是后来党争盛行的温床。
庆历新政失败,得利的既不是吕夷简,也不是夏竦,而是贾昌朝。他从经筵侍讲,这几年官位飞速提升,数年之间已经位至首相。在宋朝的宰执当中,贾昌朝是一个另类。他因真宗皇帝南郊献颂词招试而获赐同进士出身,在地方当过主簿和知县,此后便就是经筵侍读,陪太子、陪皇帝读书,基本再也没有任过地方官。数十年间未离京城,做到首相,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在时人眼里,贾昌朝是个不通实际政务的官员,牢牢坐住首相的位子,自然靠的是阴谋手段。特别是他在庆历诸党被贬出京城之后任相,把庆历新政废除一空,是庆历党人眼中的第一小人。当然党争的说法是靠不住的,实际贾昌朝顺应了西北休战之后休养生息的要求,做事稳妥。
虽然同是庆历党人眼中的政敌,贾昌朝和夏竦的矛盾却很大,不但不是一党,还是政敌。夏竦一直想入中书,却几次阴差阳错,就是做不成宰相。此次入京为枢密使,他自己意在政事堂,贾昌朝自然处处防着他。唐龙镇之战,不可避免地卷入了两府的矛盾之中,并不那么顺利。
听韩绛介绍了京城的局势,杜中宵叹了口气:“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自西北议和以来,人人皆以为从此天下太平,可以安享盛世。贾相公以这太平景象为自己之功,却不知——”
韩绛一惊:“待晓如何说这话?”
杜中宵道:“别的我不知,这一路上走来的景象,却觉得好日子只怕到头了。连年战乱,朝廷休养生息自是应该。只是本朝与前朝不同,国本在军,先军而后百姓。范、韩诸公行新政,便就是在这上面务行姑息,最终新政无所建树。这几年休养生息,依然没有整军,太平日子如何坚持得下去?西北乱起,天下扩军,禁军几近百万,至今犹是如此。养军之费不减,休养生息来的钱依然在他们身上花了去。天下无战事,朝廷又难免对禁军刻薄,朝廷和禁军两相厌,焉能不出事?”
韩绛听了,一时无言。此时的官员眼光多在军队臃肿上,想着慢慢自然淘汰。却不知军队是掌握天下武力的,是那么好淘汰的?
宋朝的军队是终身雇佣制,一旦从军,便就当一辈子兵。元昊叛宋之后,宋朝大扩军,仅禁军就接近百万,厢军还有数十万。朝廷收上来的钱粮,绝大部分都花在了他们身上。不管是庆历新政还是后来的休养生息,最紧要的任务,其实是让军队复员,恢复生产。可惜宋朝特殊的国情,不管哪一党都没有在这上面下功夫。和平仅仅是不打仗了而已,养军之费却减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