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无比庆幸,轻轻勾住陆世澄的小指。
大约也知道这样小的幅度不会影响到另一侧的伤,这次陆世澄没有把她的手摁回被子里,只是顺势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
这间病房很静谧,秋阳从窗外探入,正好直射床边的陆世澄身上,他坐在那儿,就像坐在一层金灿灿的纱帐中似的,她不好意思老是盯着他看,干脆转眸望着天花板,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偷偷瞄他一眼,竟看见他闭着的睫毛在轻颤。
他的情绪并不如他表面上那样平静。
他在懊恼,在自责。
她轻声细语问他:“下午你一直在医院?你不舒服吗?”
陆世澄很坦然地指指自己的喉咙。
“嗓子不舒服?”闻亭丽有点茫然,蓦然睁大眼睛,“你是说,你在治疗你的哑疾?”
陆世澄露出笑容,点点头,忽听门外的随从敲门:“澄少爷,邝先生来了。”
邝志林带来了一大堆补品和水果,进来后关切地端详闻亭丽的脸色。“怎么样,伤势严不严重?这歹徒真是可恨至极!闻小姐,请你务必放心,凶徒绝对逃不掉。”
邝志林一向会做人,这一点闻亭丽早就清楚,无论在什么场合,他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都让人觉得熨贴无比。她感激地冲他一笑:“我真过意不去,叫邝先生也跟着担心。”
邝志林在床边寒暄了几句,笑着对陆世澄说:“有两桩重要的事要向您汇报。”
陆世澄望一眼闻亭丽,闻亭丽忙说:“我没事。”
陆世澄把看护叫回来,在一旁很注意地观察看护照料闻亭丽的光景,确定看护还算仔细之后,这才放心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贵宾会客室,邝志林掩上房门。
“上次那人又给报社投文章了,被我们的人及时截住了。这次投递的对象是主登文艺界新闻的小报《影评报》和《电影之花》,稿子是今天现写出来的,还热乎着呢。”
【人有人路,妖有妖道!近日,为了争取《南国佳人》女主角的名额,交际花闻亭丽小姐再出新招,前日忙着约某位大户公子看电影,今日又打扮得花枝招展造访另一位富绅,真可谓‘左右逢源’,‘脚踏数只船而不翻船’。闻小姐如此深谙名利场中的游戏规则,想来《南国佳人》女主角已经非她莫属,凭此片的制作规模,闻小姐红遍沪上指日可待。】
像上次那样,文章后面附着好些照片。
第一张是在卡尔登电影院门口拍的,照片里的闻亭丽准备上一辆汽车,镜头很小心地只拍了陆世澄的侧影,但谁都能看出闻亭丽是跟一位衣着体面的富家公子在一起。
后面几张照片的拍摄地点则是在一幢大宅门口,闻亭丽笑吟吟地随着一位下人进入大门,镜头一直追着闻亭丽,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主屋为止。
第一批照片陆世澄只草草翻了下。
翻到第二批照片时,他的目光半晌没挪开。
“这是今天下午才洗出来的,我已经令人查过了——”邝志林犹豫一下,最后还是说了,“那是孟麒光的住处。”
【所以呢?】陆世澄毫不在意地把照片扔到茶几上。
“我是笑这人手段拙劣,竟用这种低级的法子来败坏闻小姐的名声,闻小姐一心要抓凶手,想必早已将今天自己去过哪些地方都一一告诉澄少爷了。”
说这话时,邝志林不忘鉴貌辨色,眼看陆世澄并没有要接话头的意思,只得转换话题。
“据广东商行的人说,那壮汉的确是在闻小姐上楼不久之后才上的楼,因他穿着还算体面,店里的人也就没太在意,闻小姐上楼后一直在走廊尽头打电话,第一个电话大概打了一分多钟,第二个电话倒是没说两句就挂了——”
陆世澄目光一抬。
【她一共打了两个电话?】
邝志林不明就里,点头道:“店里的职员是这样说的,再后来,就听见闻小姐从楼梯上滚下来。刚才周威他们回话说已经查到些门路了,最迟明天就能逮到人。”
【别明天了,我要今晚就见到凶徒本人。】
陆世澄在便笺簿上写下一个名字交给邝志林,
“果真是他?!好,我马上令人去办。”
邝志林快步走到桌边打了一通电话,回来就看见陆世澄仍望着桌上的照片发呆。
陆世澄的眸光很深,很静,不知在想什么。
邝志林在一旁焦灼地踱了两步,忍不住说出自己心里的疑惑。
“恕我直言,我实在想不通闻小姐为什么非要在那条街上打电话,明明再走两条街就有很繁华的洋行和百货公司了,况且据广东商行的店员说,那并非是对外开放的公共电话,而是他们内部用来盘货的电话,闻小姐同他们借电话时声称‘自己有很急的事’,店员看她那样着急,才同意她用电话。”
陆世澄淡淡睨一眼邝志林。
【你想说什么?】
邝志林苦笑:“我只是怀疑闻小姐打电话的事与凶徒暗算她的动机有关,所以才在店里多打听了几句。从拨线的时间上来看,闻小姐的第二个电话是打给了澄少爷的办公室,但第一个电话却很神秘,是一个静安寺附近的一个公共号码,我猜,这通电话才是闻小姐急于借电话的真正原因。此外,还有一件事让我想不通,闻小姐跟孟麒光此前有过来往么,下午闻小姐为何专门请假去孟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