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狩?”刘植大怒,看着提议逃跑的杜威:“你的意思是,放弃国都?”
“也只能如此了。”杜威不敢看刘植和刘子舆,竟然哭了起来。
北汉群臣已经达成了共识:下曲阳的丢失是注定的,千不该万不该,不应和第五伦打消耗战,被魏王将擅长短期决胜的铜马拖入自己熟悉的节奏,最终箭尽粮绝。
足兵、足食、民信之矣,如今的北汉,也就兵员还勉强够数,粮食和民众支持皆无——巨鹿本地人对外来的铜马也颇为畏惧嫌恶,邳彤太守在时多好啊!听说邳太守投魏,下曲阳人宁可被魏王统治,对他们来说,皇帝姓刘还是姓五、姓六,有什么区别?
若是能还河北安定,姓七都行!
东山荒秃也同意刘植的提议:“没错,一路向东,杀回信都、清河,与城头子路汇合,而后东投渤海!这才是最好的路。”
东山荒秃就是渤海人,铜马中半数亦是来自那儿,同样是深受河患的黄泛区,冀州待不下去,回去就是了。
“渤海虽然在水灾后荒凉了些,但起码地盘广大,再不济,往后还能往青州跑。”
铜马军的流寇本性开始发作,渠帅们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这是好主意。于他们而言,不就是换个地方,从头再来么?青州现在还没有较大的势力,铜马虽然打不过魏军,去进攻那齐王张步,鸠占鹊巢,还不是轻而易举?
刘子舆心里虽不乐意,但他也清楚,大难临头,自己这个皇帝若不依着铜马的意思办,他们指不定就会抛下自己,亦或是强行劫持而走,如此,威信势必大跌,都不必第五伦打过来,自己就散了。
“就依诸卿之策。”
刘子舆让众人下去,只留下刘植,交心说话时叹息起来:“群臣皆惧魏,唯独昌成侯骁勇无畏啊,诗云,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果然没有说错!方才唯卿所言甚合朕意。”
刘子舆站起身来,吐诉自己真实的想法:“巡狩,最初不过是史家为天子讳言,将周王出奔或赴诸侯之会,说成狩于河阳,但也是百年少有之事。”
“到了近年,皇帝们却是动辄巡狩,王莽南狩汉中,授首宛城。”
“刘玄斩了王莽头,还派使者来炫耀,要朕归附,然而他也一样,在赤眉打上门时,也抛下国都落荒而逃。南渡后,听说只能偏王于荆南卑湿之地,西迫于公孙,北逼于楚黎,东边更被其昔日臣子吴王秀所压,当真可怜。”
对刘玄,刘子舆是颇看不起的,只觉得此人根本不配作为汉家天子,对不起他身上的汉高血脉!
你一个真刘,还不如我一假刘有能耐、有胆量、有骨气!
若是刘子舆也学着此人,仓皇出奔,不是成了自己最鄙夷的人么?
刘子舆道:“昌成侯可知,外头常有传言,说朕不是孝成皇帝的子孙,是假刘、假皇帝!”
刘植当然听过,他的族人们为了说服刘植弃汉投魏,也没少宣扬此事。但刘植却对刘子舆信之不疑,为何?
当然是因为,他从这位皇帝身上,看到了少有的天子恢弘气度!
就如今日!
刘子舆确实比刘玄勤奋一百倍,任何做皇帝需要的知识,他都能现学现卖,几年下来,哪怕是生僻的典故,也能信手拈来了。
“赵地的大儒荀子有言,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
“然而古人又云,三人成虎,关于朕的身世,说朕是邯郸卜者云云,竟也有不少人信之。”
“想要让天下知道,朕是真刘,是真天子,只有一个办法!”
刘子舆看向刘植,说出了他真正的计划。
“《礼记曲礼》有云,士死制,大夫死众,国君死社稷!”
“自第五伦入寇冀州以来,无数铜马兵卒信朕爱朕,前赴后继而死,他们是士,为朕的宏图汉制而死。”
“还有诸刘子弟,皆是大夫,其中有人苟且偷生,数典忘祖,投降第五伦。但也不乏为了大汉存亡,率领民众保卫家国而死者,不计其数,朕相信,昌成侯便是这样的贤大夫!朕封你为‘广川王’,恢复汝祖宗之国!”
“陛下。”刘植凝噎下拜,他不在乎这封地,他愿意为刘子舆而战的原因,是因为在其身上,看到了孝武、孝宣皇帝的影子啊!
气氛忽然有点悲壮,刘子舆道:“士、大夫尚且如此,身为国君,朕岂能独自逃走?”
“朕意已决,集中兵力,向东击破马援,在那之后,朕不会如丧家之犬般仓皇逃走,而是要调头,与第五伦决一死战!”
说到动情处,刘子舆也流下了真情实意的泪水,戏演到现在,他早就分不清真假。
他是王郎,是冒牌的刘氏子孙,但胸中这份对大汉炽热的爱,假得了么?
“朕要在河北战到最后一士一大夫,一皇帝!”
“哪怕败了、输了,我刘子舆,也要作为汉家最后一位真天子,殉我炎汉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