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起那日我是怀着什么心态跟踪南部长的，我会回答：我不是刻意要窥探谁的秘密，但他恰好从我身边经过，脚步不似平常那般沉着。正是这少有的态度吸引了我，就像垃圾堆里偶然出现的肉骨头，我知道那不为我准备，可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我鬼祟地跟着他，见他一个转身进了顶楼的厕所。那厕所有两道门，便池和洗漱台是分开的。他力气用大了，外层门被弹开，我趁机溜了进去，隔着墙听见他和男朋友在争吵，为的居然是床事。
来自便池那边的声音很轻，又堵了道墙，我只能隐约捕捉到几个不甚明晰的字眼，无非是“差劲”、“不舒服”之类的，应该是他男朋友在抱怨。起初，南浩歌还在道歉，好声好语地哄着，到后来也被惹出了脾气，不管不顾、歇斯底里地吼说：“你要看不上就他妈分了吧！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在改，你怎么就看不到呢！”
“你在改？”许是要压他一头，那男朋友也提高了些调门，“结果呢？哪次不是？我跟你说过吧，不和谐这事儿可大可小，我也不是一定要做，既然是谈，完全可以柏拉图地谈。哪次不是你要找我，哪次我没疼到？你爽了就可以，我疼就不行——人怎么能这么自私！”
“我又不是没有改变……”
“那你改变出成效前不要找我，或者你干脆让我来，我爽。他妈老子没兴趣也没功夫给你当玩具！”
男朋友抛下话，跟着就要走人。我没料到他们能结束得这么快，已经拔腿准备蹿出去了，忽地听到衣料摩擦的响动，接着是男朋友恼怒的一声“放手”。
“我不，话说清楚……”
我悄悄地溜出门，确信他们谁也没觉察到我的存在。一个计划在我心底悄然成型。南部长那男朋友好像很怕疼？我不怕。此外，我还有丰富的性经验，尽管大部分都局限在纸上，但我确信自己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引导者。我会比他的男朋友更适合他。他不要的，我总有办法可以捡来。
我有太多阴暗的心眼，碍于道德的限制，只敢在说玩笑话的时候袒露，偏偏还总能逗乐到谁，于是一来二去，我成了酒局的常客，同事们有事没事就拉我喝酒，说醉了喜欢听我讲话，觉得我口里那些主意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他们大声地笑着，我的手却在不知不觉间团成拳头。我真想杀了他，杀了他们。
当我活过二十个年头，我试着和解，承认人类里就是有我这样的蠕虫，我也是大千世界的一部分。我压抑着本性，从来不敢谈论有关自由的话题。我对人群退避三舍，有能聊到一起的伙伴，却没有真正交心的朋友。我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有着最普遍的关于是非曲直的判断，以及最朴素原始的道德观。可实际上呢？我的心当真那么想了吗？
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哪怕他们对我评价再高，我也明白，我不过是一个狭隘的变态。在我的扭曲面前，人世的苦痛显得过于浅薄。
本来，我还可以忍耐，忍不了就去自杀——我的遗书早在成年那天就做好了公证，从遗产到遗体，我把死后的白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但二十四岁这年，我认识了南浩歌。入职第二年，我听说了他和男朋友的分歧。
机会来了。
自私的基因兀然被唤醒，我嗅到一点血味，马上便要扑食。
我蛰伏了一个月之久，当中做好了万全准备。这天，唐姐找到我们，说南部长周末有个聚会，为的是生意上的事情，难免要喝酒，到时候得有人当代驾。我自告奋勇地上了。当晚，我看准时间，殷勤地守在门外，南部长和一群人并肩走出酒店的旋转门，脸上都是醉酒后的酡红。我按了两下喇叭。南部长还认得他的车，于是和同伴们挥手道别。我下车，绕到另一边，准备帮部长拉好安全带。
单子估计谈成了，部长显得有些许亢奋。他甩开我蠢蠢欲动的手，大着舌头说：“你，不用这样，我没多醉，清醒着呢。”
“好的，那您一定要系好安全带，拉一下就是。”
喀哒。锁头入扣的声音。
“一会儿我把您送哪里？公寓还是？”
“就公寓吧，湖边那套。”
我握紧方向盘，心跳在瞬间攀上顶峰。
我先前调查过，南浩歌名下有三处房产，其间一栋是别墅，平时不怎么过去，放假了才有点人气。另外两套公寓，一套由他和男朋友秦可共同持有，就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可以说是两人的爱巢。至于湖边公寓，那是他的私人住宅，指纹锁上只有他的数据，连秦可也不能随便进出。
他还没跟男朋友和好。
所以说有钱人玩得花呢？吵架了两个人也不说分手，直接各管各的，从城东到城西，有几十公里给他们冷静。
我手心出了好多的汗，差点要控不住方向盘。唾沫在我的口腔内积聚，像某种情动时分泌的更下流的东西。
“好的。您右手边我准备了醒酒茶，最好喝一下，不然明天醒来头痛。”
天知道说出这话时我有多么害怕。我怕自己的声音太虚浮，南浩歌觉察到我的险恶。但他没有。可能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他忘却了某句从小听到大的警戒，毫不怀疑地把我为他准备的醒酒茶喝了下去，末了还礼貌地给了我句“谢谢”。
红灯，刹车，车身受到惯性影响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