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仪暗了下来,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蓝幽幽的光影中无处遁形。
肃静的气氛下,晏文初沉默片刻,慢慢地吐露出了更多的事情:“那些东西支撑着我走了下来,当它被抹除之后,我的精神支柱就坍塌了。”
“刚开始我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后来我就分不清我到底是谁?也记不清我到底在哪里?那些记忆混合起来,翻来覆去地在我的脑海里重现。”
“我拿起一杯果汁的时候,我的脑子就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边的声音说你喜欢喝这个,另一边声音说你为什么要喝这个?它们都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所以我把我的手伸进了榨汁机里。”晏文初轻描淡写地说着。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亮着银色光泽的锋利刀片把自己的手指搅在一起,创口处血肉模糊,指甲盖被掀飞了一角,另一角又被深深嵌进了皮肤里。
这也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感觉了,心灵上的麻木战胜了一切。
这才是代价,当信念消失之后,精神和肉/体随之崩溃。
声音似乎来自四面八方,一片喧嚣中晏文初迟缓地分辨出了母亲的抽泣声,好像有一把钝的刀子又慢慢割开了他的伤口,他好像能感觉到了痛苦,他真的能感受到痛苦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沿着突然恢复知觉的末梢神经蔓延到大脑。
这场让晏文初近乎残废的事件却挽救了他的意识,剧烈的痛楚把他从一片虚无中抽离了出来。
“那些噩梦终于不再折磨着我。”
晏文初的右手垂在身侧,如今还会偶尔失去控制地微微颤抖。
“对不起。”宋远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
“你不需要自责,也不应该分担我的痛苦。”晏文初十分冷静。
“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好,我从来都没有那么好,我并不值得你为我做的一切。”宋远的声音满是凄切。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部分。”晏文初无比真诚地说。
夏夜的微风穿堂而过,轻抚过宋远的肌肤,带来微凉的触感。他习惯性地觉得自己一定流泪了,可伸手触碰到自己的脸颊后,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湿度。
宋远的人生本来应该像大多数人一样一眼望得到尽头,上班下班,工作之余发展点业余爱好,退休了就找个地方养老,然后迎接死亡。
流水中的暗礁促使他暂时偏离了方向,面对晏家父母的再三挽留,宋远还是留下来在晏家待了一段时间,期间晏文初被父母勒令去给宋远当导游。
晏文初和宋远在其他人面前掩饰的滴水不漏,伪装成一对阔别许久的故友,讲着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
巴洛克的建筑穿插在高楼大厦里,阳光擦亮教堂前的雕像,钟声在空中回响,鸽子从广场上飞来飞去,忙碌着的人匆匆地行走。
一整天里,他们就在伦敦各处闲逛,也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地,天气太热的时候,就停下来在街边买几个冰淇淋。
晏文初说他之前读博的时候,有一次论文被导师狠批,那时候他抱着厚厚的材料灰心丧气,哪也不想去,就把书放在地上,坐在台阶上发呆,想着自己干脆退学去卖冰淇淋得了,总感觉开着冰淇淋车在城市里转悠挺美好的。
“我还以为你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宋远想起晏文初素有天才之名,各科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
“我之前其实是个挺爱逞能的人,只是什么都不喜欢说出来而已。”晏文初回答道。
“我后来知道了。”宋远舔舐着手上的巧克力味的冰淇淋。
晏文初的房子坐落在泰晤士的河边,屋子里的色调都是灰的,家具简约但又有点单调,厚厚的书籍堆满了整间书房,宋远看着那些书脊上的名字就觉得晦涩难懂。
“你不打算回来住了?”宋远随意翻开一本,每一页都被标记出了一些重点,书页泛黄微卷,看得出主人仔细翻阅过多次了。
“我也不想一直赖在我爸妈那里,只是我每次过来都在想什么破装修啊,死气沉沉的。”晏文初很嫌弃地说。
“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宋远反问。
“那我也不喜欢。”
在宋远的人生里,这是一段难得的悠闲时光,尽管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但又好像很漫长,长得足够宋远后来反复回味。宋远此行的目的隐去了,他似乎只是随意地来找曾经的老朋友叙旧,顺便观个光。
嫩黄色的衬布带来了柔暖的色彩,西式的茶杯摆放在餐桌上,餐盘却是青花瓷的,旁边还摆着木质的筷子,顶部雕刻着花卉的图案。
晏文初的祖母是英国人,所以在这个家里,中国风和传统英式的奇妙混搭屡见不鲜。
宋远夹起裹着可疑浓稠酱汁的甘蓝尝了一口,糖醋口味混着苦涩的口感让他只咀嚼几口就吞咽了下去。
“这些东西真的能吃吗?”晏文初从宋远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
“爱吃不吃,把你惯的。”晏祥和毫不配合地说。
“我劝你也别吃这个。”看到宋远擦了擦嘴,又把目光投向了另一盘食物之后,晏文初好心提醒,“我妈最近在创新一些中西结合的好东西。”
他把梅干菜扣肉三明治从宋远面前拿走,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感觉……至少吃不死人。”晏文初委婉地说。
“有没有别的东西?”宋远举着筷子不敢下手,“就那种很普通常见的。”
“你去问,我不敢。”
他们把头凑在一起,像年少时那样在餐桌旁窃窃私语。
吃完午饭,晏文初和宋远就按照晏家夫妇预定好的计划准备向露营地进发了,在晏文初的暗示下,宋远谢绝了晏夫人打包食物的好意。
天又高又远,宋远闻到了泥土的气息,潮湿而芬芳,午后的森林里还能偶遇到几只活蹦乱跳的松鼠,在林间穿梭的白嘴鸦也很有精神地叫着。
这些天晏文初晒黑了一些,但还是比大部分人都要白/皙,只是从肌肤和袖口相接的地方看得出一些色差。
他戴着渔夫帽,娴熟地把鱼饵穿进鱼钩里,宋远就坐在旁边的便携板凳上看着他的动作。
“我听说过有一种很古老的语言,全世界只有两个人会说,不过他们关系不好,所以从来不和对方说话。”宋远说。
“这是什么?冷笑话。”晏文初做好了钓鱼前的所有准备。
“你以前给我讲了个番茄的笑话。”宋远旧事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