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攒了一个季节的新绿悄然生长,伴随着微风细雨,B城的春天终于到了。
春宜绘墨,秋宜操琴。李院长琢磨着这句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话,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从院长的位置退下来后这么多年,这个尊称依然被沿用,他的真名反倒是不常被提起,毕竟有资格和他称兄道弟、直呼姓名的人,大部分都入土了。
李院长始终闲不下来,一会去大学开开讲座,一会去少年宫教教孩子,眼前就有场比赛邀请他去当评委。几十年的职业生涯,李院长称得上桃李满天下,其中不乏在艺术界混得风生水起的学生,可折腾了这么多年,弟子们都差了那么点意思,就是没有一个真正可以继承自己衣钵的人。
李院长痛心疾首,想当年他们学绘画那会,真的是赤子诚心,为了买画材缩衣节食,寒冬腊月还在外面采风,一双手冻得通红。现在B城的画家早就变样了,只会拉帮结派,博取名利,谁还用心创作,B城的国画流派恐怕是后继无人了,他九泉之下都愧对老师。
听的人往往附和几句,批判世风日下,转身拿出准备好的酒,厚着脸皮说您能不能把我引荐给您的弟子,我这有点事需要……没有人会真心听一个老爷子讲那些陈词滥调。
过年这段时间,学生拎来的礼品一个比一个贵重,一看作品是一个比一个烂,当初的那几分灵气早就消失不见,变得铜臭味十足,李院长气得把这群年过半百的弟子一顿臭骂。
后来老伴劝他说你都这把年纪了,还管这些干什么。那天晚上,李院长戴着老花眼镜,在画室里慢慢地端详着那些他也已经画不出来的作品,黯然神伤,他想干完这次评审自己是该死心了。
就在他打算彻底退隐江湖前的最后一场比赛里,一个选手横空出世。
晚上十一点,宋远才回了家,客厅里依然亮着灯。现如今他对着许世德都多了几分从容,也能承受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疲惫。
宋远看着还没睡觉的系统,忍耐再三还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终于把这些天一直在想却不好意思开口的话说了出来:“你能不能把这里收拾一下。”
客厅里堆着一沓又一沓的宣纸,沙发和电视都被推到了角落,凌乱地摆放着。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桌,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上面放着水桶和画纸,旁边是一排排的画笔、墨汁和颜料。
李院长眼中的旷世奇才、蒙尘明珠,这颗在国画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放下了笔。
“那老头还夸我笔精墨妙,古韵十足。废话,也不想想我待过多少个古代世界。”系统左看右看,还是对自己画了六小时的东西不满意,随手揉起来扔在地上,纸团滚了一圈停下在宋远脚下。
“你别把画废了的纸堆在门口,物业已经找我说过好几次了。”宋远弯下腰把纸团捡起来,实在搞不懂明明前段时间系统还对电子产品痴迷不已,怎么突然又转投艺术的怀抱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会替我清理。”系统又拿了张纸,重新摊开。
“而且你为什么要顶着我的名字参加比赛?”
这段时间,宋远接到了很多个电话,内容大同小异,说宋远先生恭喜你在此次大赛中取得了优异成绩吧啦吧啦,考不考虑拍卖自己的作品,这里有不少人都感兴趣。随电话附赠快递过来的奖牌奖状,全是金奖,国家一等奖,艺术组特等奖之类的。
出去谈生意的时候,不少客户都在讨论说宋总没想到你不仅事业这么成功,绘画的造诣也这么高,什么时候送我几幅作品。
最离谱的还是宋远看到大街上十步一张宣传海报,上面挥挥洒洒写着几个大字——“宋远书画展将在三月一日于B城美术博物馆一楼举办。”
连宋思凡都收到了B城国画界泰斗亲自寄出的邀请函,打电话过来问宋远原来这么深藏不漏。
“报名表要填身份信息,我就只好写你的了。”系统解释道。
“展览又是怎么回事?”宋远问。
“如果不让所有人都夸我,那我画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系统回答。
“可现在他们都觉得是我的作品啊。”宋远本来就身心俱疲,现在更是头疼不已。
“你居然冒名顶替我,真过分。”系统倒打一耙。
宋远如约出席了此次展览的开幕式,并亲自为此次开幕式剪彩,然后与平时难以牵上线的政府官员一一握手。
宋远遗憾地给激动不已的李院长解释自己并不是创作者。真正的画者因为性格内敛,胆小羞涩,不善言辞,只想专心创作,不愿意露面。
李院长连连感叹这才是艺术家该有的样子,淡泊名利,并提醒陪同的B城艺术协会会长好好学习人家的气节。
淡泊名利的艺术家专门跑来了现场,此时此刻正在竖起耳朵美滋滋地听观众对它的夸赞。如果不是被宋远提醒自己还是个黑户,不适合抛头露面,系统甚至计划开着滑翔翼来个盛大出席。
宋远和一帮位高权重的老狐狸话里有话地周旋了许久,直到他们终于离场。宋远揉了揉自己的脸,感觉肌肉都快笑僵了。
“宋总,我是附近美院的学生,专门跑来参加你的展览,真是久仰大名了。”一个清秀的男生在旁边等候许久,终于逮到机会和宋远搭话。
“我已经解释过了,画者是假借我的名义罢了。”宋远很有礼貌地回应。
“我一眼就看出,这画的是您家乡的风景呢。”年轻人开始套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