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芬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抱着一只大西瓜。
她眉飞色舞,逢人就讲:“火车站那边,有人推了个板车卖西瓜,卖不完剩下的,一分钱一斤,这么大的西瓜呢。”
杭攸宁一听,就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去姑姑那里,肯定是在火车站睡了一夜。
不过她也没拆穿,接过西瓜浸在井水里,一边想着,怎么跟她妈开口说许野的事情。
张淑芬本来进去换衣服,刚进去,又急三火四的跑出来:“杭攸宁!你姐的衣服呢?”
“不是在窗户那边晾着呢么?”
“没有了!”
杭雅菲那件时髦的红裙子,怕坐火车给弄脏了,就留在家里了。
杭攸宁连着其他衣服一起给洗了,晾在了后窗边上。
那时节一般都是把晾衣杆在窗外头,但是她就怕人顺手牵羊,晚上就把杆子支在屋里头,借着窗缝的风吹。
怕什么来什么。
两人把家翻了个底朝天,都盼着千万是杭攸宁记岔了,可是家就这么大,没了就没了。
张淑芬越找越窝火,最终一把扯起杭攸宁的耳朵,把她拎到小卖部门口,大声骂:“你瞎啊你!你姐那衣服多贵啊!现在有的是犯贱的贼骨头,瞧人家穿好的就眼热……”
杭攸宁知道,这不是骂她,是骂给左邻右舍听呢。
杭攸宁不停地说:“妈,你小点声,小点声。咱们生意做不做了……”
张淑芬也知道,但她忍不住,杭雅菲在穿上花钱一向大手大脚,说不定这裙子得几十块。
几十块,天爷啊!够她们娘俩吃俩月了。
这个点大家都在午睡,陆续被吵醒了,都出来看热闹。
胡奶奶道:“估计是看雅菲穿着噶漂亮,眼红,夜里就来当贼骨头。”
赵婶也说:“慌煞个人!夜里攸宁小囡一个在家里,有贼趴窗户!”
“衣裳是小事体,安安耽耽是大事体,想想那个电厂小囡……”
“讲的对,淑芬,你多瑟小心。”
张淑芬这时候上来大大咧咧的劲儿了,她道:“没事,那小姑娘多漂亮啊,咱们家这个,贼不惦记!”
大家笑起来,紧张的气氛有所缓解,大家都在讨论着这些年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同仇敌忾的骂起那个不要脸的“贼骨头”来。
杭攸宁也跟着笑,看西瓜冰得差不多了,就去切来给邻居们吃。
这西瓜是真的好,甜滋滋,肉乎乎的,一刀下去响声特别脆。
张淑芬总觉得自己还在东北,得让所有人知道自己不好惹,心里不痛快,就得扯开膀子骂一顿。
而这南方的风土人情大不一样,很多心思都像是这曲曲折折的河道,不知什么时候就把一个人得罪狠了。
杭攸宁胆子小,她谁也不想得罪。
看着众人把瓜吃了,她才松了口气,又问张淑芬:“妈,我下午想出去买两本旧书,那书被姐姐扯坏了,不还回去,押金要不回来。”
张淑芬答应了,她也不赞同杭雅菲撕书,那不是糟蹋钱么。
“早点回来啊!”
杭攸宁并没有去旧书摊,那两本书她买下来了,现在早粘好了。
她趁着张淑芬不注意,拿了两个糖包,一包是白糖,一包是红糖。
又把自己攒的零食搜罗了到一个编织袋里,有姐姐喝剩一半的麦乳精,有上回留下来的爆米花,还有小半包年糕……
她馋得咽口水,但是心里却是快活的。
她要去看许野。
她不知道许野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只知道许野变了,他原来虽然是他们嘴里的“坏孩子”,但是眼睛是亮的,腰总是直的。
现在的许野,佝偻着腰,长发遮住眼睛,总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郁。
杭攸宁朴素的价值里:人精神萎靡,那一定就是吃得不饱。
她决定要努力,让许野把腮上凹下去的肉,再长出来。
张淑芬不给她零花钱,但没关系,家里开杂货店,总有一些过期的东西,她很会攒吃的。
等许野吃得饱了,他又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小野哥了。
带着这样快乐的念头,她跑到了许野的住处,是一个渡口,叫鸡鸣渡,旁边有一片民房。
昨天晚上许野不肯说,可他身上有一股水腥味,再看他走的方向,她就猜到了,外地来务工的人,多半住在那一片。
听说原来是一个清朝大官的宅院,非常阔气,民国的时候就已经被隔得七零八散,租给渡口搬货的苦力住。
这里的房子又湿热,又破旧,胜在租金便宜,对于手里没钱,和急需落脚的外地人,是个好地方。
许野具体住哪间,她也不清楚,正好门口有个羊角辫的女孩,蹲在地上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