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牵着紫丝缰走出长安城,将埙声楼头抛诸脑后。
后来又端坐在匈奴人的王帐中,说我从长安来,我就是长安城。
倘若真的有天命。
张骞心想,不知道神女的视线可曾短暂投注在他身上,可曾看见过那缠绕在他身上的天命,是不是长安城的颜色。
朔方原是开始但远不是结束,后来还有很多次出使,这一生总是在路上,在他乡。
可夜深时入梦来的总是长安。
有时候张骞不太确定自己梦见的长安城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长安城的模样。
这一生他待在长安城的日子实在稀少,后来每一次回去,那座城又都有了巨大的改变。
可是他心里的长安总是那一个模样,未央宫中编钟轰鸣,巍峨的城楼上传来哀婉的埙声,和天命和青冥和神女缠绕在一起的长安城。
那是张骞的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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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
是在到了长安城之后,霍光才意识到他是个黝黑瘦弱的乡下小孩,张嘴说出的话,带着会惹人嘲笑的口音。
兄长把他带回来,叫他住在恢宏壮丽的君侯府中,可他仍然是个会引人耻笑的乡下小孩。
霍光花了很长时间适应长安城的生活。
内敛和坚忍的心性,就在这日复一日中磨砺出来。
兄长对他很好,从前在乡下时霍光还不知道兄长是他的兄长,但已经听说了兄长的大名。
那时候他觉得战功彪炳的将军大抵长相魁梧狰狞。
但其实兄长只是一个平常的年轻人,比起乡下那些年轻人,只是要忙碌一些。
尽日要进宫,要练兵,时常出征,一走就是很久,归期遥遥不定。
霍光也想讨人喜欢,牵着兄长的衣角说,我要更努力的习武射箭,长大以后跟在兄长的马后,为兄长分忧。
兄长为人很好,尽管很忙,在他提出要求的时候,也抽时间陪他习武。
见到他没有天赋的蠢样子,也从不流露出失望的眼神。
但霍光仍然会感到不安,小孩子其实最敏感,很多风言风语都被听在耳中,总担心哪一天自己就被再送回乡下。
出来时爹和娘都流泪相送,霍光至少不想,就那样灰溜溜地再回去。
时隔很多年,霍光已经忘了当时兄长是怎么回应的。
大意是不喜欢习武射箭就不要去做了,他不需要弟弟追随在他的马后,他也不需要弟弟为他分忧。
霍光很想问那兄长为什么把我带回来呢,但终究没有问。
很多很多年以后,霍光依然想起这一天他和兄长之间的对话。
这时候他已经长大了,他的时代已经到来,他站在朝堂上,权势和地位,都并不弱于当年的兄长。
然后他想起后来,兄长站在他身边,说了几句话,又急着进宫,似乎是要觐见神女。
他望着兄长骑马远去的背影。
那时候府中有个年老的门房,隐隐约约的,霍光听见他在身后感慨,老眼昏花了,还以为是看见了小时候的君侯,站在大将军身后。
王娡:
听闻神女离开的消息时,王娡又梦见当年神女在她面前转身。
裙裾飞扬,其上荷花开得像是在燃烧一样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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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娡:
神女离开的那一夜,王娡如往常一般早早睡下了。
她已经不问世事很多年了,心里牵挂着远在百越之地的弟弟。
偶尔回想起从前,只觉得如梦似幻一般。
再偶尔想起窦太皇太后,想起她弥留之际紧紧抓住神女的手。
有时候会想,在我弥留之际,神女是不是也会在我身边,也还是那张年轻而不变的脸。
那一夜侍女只看见太后于睡梦中骤然惊醒,翻身坐起,在一片惊呼声中紧紧抓住了想要上前搀扶的侍女的手臂。
良久之后,侍女身后的冷汗凝成滑腻的一片。
终于听见太后轻声问,“……渠中的荷花,还开着吗?”
侍女不懂这一问中的深意。
可此时分明是春天,远还不到荷花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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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竹:
阿竹是宗室的女孩儿,生来貌美而聪慧。
她六岁的时候显露出不凡,在父亲口中赢得了“阿竹英勇”的赞扬。
因此父亲准许她读书和写字。
但读书和写字,在她前半生,并没能改变她的命运。
或许就是因为她有英勇的品性,所以她被送入宫中,成为与匈奴联姻的公主。
其实阿竹并没有想太多,她稍微有一些不凡的品性,但也仅此而已。
像她这种出身微贱的女孩,在这个时代,其实并不会思考一些“想不想”的问题,大部分时间都在随波逐流。
阿竹的英勇,或许就体现在机会到来时,伸出手狠狠的抓住。
然后她就真的抓住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