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景泰帝正喝着安神的汤药, 因为夜间难以入眠,他鬓角生出几根白发。
看到梁才神清气爽满面春风的回来,诧问:“传个旨意而已, 何事能让你这般高兴?”
梁才把金丝重瓣莲花锦囊呈到他面前。
景泰帝一挑眉:“狄家给了你丰厚的银钱?”
“可不是银钱,是喜气。”梁才笑着把刚刚发生的事简单一讲,然后说:“能得此锦囊,都是托皇上的福,这喜气自然是赠予皇上的。”
“竟然还有这事?”景泰帝愣了一瞬,但想想狄昭昭,又觉得好像并不奇怪了。
想到唇红齿白,通身明亮的狄昭昭, 他看向那个锦囊的眼神都带上了点笑意。
伸手拿在手中把玩, 笑说:“那朕也沾沾喜气。”
片刻,他感慨,“也不知狄家如何养出这般出挑的小郎君。”
“回皇上, ”梁才从春闱后, 就时不时能听到类似的感慨, 这次趁着亲自去宣旨的机会,当真用心看过了。
如今这会儿, 正好能接茬道:“古人云,家和万事兴。臣观颖悟侯一家气息平和松散, 家中女眷皆眉眼柔和, 眸中有神, 甚至是家中下人,也都并不紧绷, 通身平和之气, 想来家风和睦……”
起初梁才见到狄府朴素, 还有些诧异,再见到狄府伺候的下人时,还忍不住皱眉,以他的标准看,实在是过于闲散、没规矩了。
但逐渐见了狄家两房人相处时的氛围,脑海里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浮现出《礼记礼运》中的一句“父子笃,兄弟睦,夫妇和,家之肥也。”
当初先皇常常用此来规训众子,但吃亏的总是他主子。因为背着太子的名号,做得比旁人都出色是应当的,到了别的时候,反而又要宽容谦让。
梁才并不喜欢这句话,甚至一度觉得人心叵测,利益为先,这话多半是假的。
直到看到了狄家,尤其是今日亲见。
“难怪。”景泰帝听着这些事,连带愁的眉目都松散下来。
梁才本就是想让皇上开怀,这会儿乘胜追击,又说了几件趣事,比如狄昭昭尝试用光,结果被蚊虫追着撒腿嗷嗷跑,还一边慌张地大喊“爹爹救我!!”
如果狄昭昭知道自己的糗事,被梁才说给景泰帝听,肯定会臭着小脸,气得鼓鼓的,羞恼得嗷呜狼叫。
幸好小孩还一无所知,高高兴兴在自己的新的、超级大的世子府撒欢呢。
梁才看着景泰帝明显红润些的气色,就知道效果不错,笑着总结说:“狄世子与颖悟伯一脉相承的性子,爱玩爱闹了些,心宽、又对事物好奇,想来这也是狄家家风和睦轻快所在。”
景泰帝已经被逗笑了,不论是想到跳脚的咸鱼,还是想到浑身干劲的狄昭昭,他忍笑道:“有这么……”斟酌了一下用词,又说,“活泼的父子俩在家里,也难怪狄家和睦喜乐。”
他甚至都有些羡慕狄松实这位老臣了。
若自己身边,也有这么有趣快活的儿孙,日子肯定逗乐欢喜,滋味十足。
他精神头好些了,便又惦记起朝政了,云州蝗虫灾害已除,但还有很多事需要善后,被啃食掉的粮食,被耽搁的一年收成,被商贾哄抬过的粮价,被挥霍一空的粮仓存粮……
若是善后做得好,一两年时间,云州就能恢复往日生态。
反之,则有可能影响数十年。因蝗虫一贫如洗的,来年没有存粮吃被迫卖田、卖儿、卖女的……年复一年,一旦跌下深渊,不知费多大劲才能再回归蝗灾前的日子。
摁着发胀的太阳穴,景泰帝抬起头来,他随手拿了一旁不太着急的折子,想要换一换思绪。
这一拿,就拿到了狄昭昭科举的信儿。
吸取了上次的经验。
这次暗探派上了好手,即使只是去看一个考试成绩,也绝不掉以轻心!
结果就细致多了,不仅有结果,还有考卷、考试时的情况,甚至连打草稿的素纸都取回来了!
景泰帝看小孩文章,觉得尚且稚嫩,就好像看到一个小孩吃力的抱着巨剑,对着敌人使劲儿戳戳戳。
声势浩大,威力也巨大,看很是唬人,结果和逻辑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稚嫩得有点可爱了。
尤其是对一位皇帝来说。
景泰帝边看边止不住嘴角上扬。
直到,他目光落到素纸上被划掉的小段。
在墨汁贯穿的几排字中,依稀可见的观点:吾朝于格物之道,实乃轻忽之至,诚为憾事。
被划掉的小段里,还能窥见列举的一二三小点,譬如大雍没有格物之才的考察、取用、升迁通道,又好像列举了从古至今格物之才对百姓民生的改变。
只是因为被墨汁划去,有些看不清。
虽寥寥数语,但也能看出落笔之时言辞铿锵又锐利,也能隐隐窥见其展望格物一道时的气魄。
这话要是别人说,可能也还好,也就是一名意气风发、激昂文字的读书人诉说着自己的观点。
但偏偏景泰帝知道,这是狄昭昭写的。
狄昭昭写的!
宛如天空劈下来的惊雷,轰隆一声在脑中炸响。
细数朝代变迁、政权更替、雄才涌现、无数变革……最后能纵穿古今,在长久时空中亘古不变的。
——唯有格物。
景泰帝再回去看刚刚那篇让他带笑的文章,眉头瞬间拧起来,“格物……”
***
“喜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