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住食指的关节,身体仍在轻轻颤抖。
“玉成……”她扬起湿润的长睫,轻声问,“皇帝为什么要杀他?”
语气又轻又软,不像在质问,反倒像是在聊家常。
周玉成没有回答。
柳谡也没有说话。
苏锦也没指望他们能回答。毕竟她很聪明,如果她愿意,总是能找出符合逻辑的理由。
他们心里的愤怒和无力感也并不少,但很多事情,又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身处贵族圈中,总会浸淫出旁人所不知的门道来。
他们自小经受的贵族教育教导了他们要审时度势,教导他们要谨言慎行,要沉着内敛,要守护家族的荣耀。
苏锦没经历过这些。纵然她熟读历史,将政治斗争三十六例倒背如流,她依旧离权力中心和纷争、残酷的世界很远、很远。
她还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学生,对未来满怀热忱,看似冷静的外表下裹着一颗火热跳动的心脏,愿意为了心中的理想与信念而孤注一掷,奋不顾身。
从这一方面看,苏锦又天真得可怕。
但她终归会明白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周玉成和柳谡就这么看着苏锦变了,一夕之间就全然变得不同,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们又是欣慰,又是怅然,心情复杂得不得了。
不过现在这么看来……这人骨子里的东西,还真是怎么样都改变不了啊。
周玉成忽然又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其实他看到这样的苏锦,有种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答应了她的请求,让他并没有铁石心肠地劝阻,甚至可以说是——他半推半就,半是纵容,阻拦也阻拦得轻飘飘的,像颗随水流荡漾的海草,一点都不坚定。
——因为他发现,他居然还是很怀念这样的苏锦,这个血液是年轻的、性格固执又骄傲的苏锦。
这样的苏锦仿佛是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重新站在他的面前,带着浓烈的来自过往的气息,让他想起了在军校的岁月。
4.
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意气风发,满怀壮志。周玉成是家中长A,注定要继承爵位的男人,进入军校、进入军部,不过是顺着家族安排而走上的路子。
读书时他和一群贵族子弟混在一起,平日里游手好闲,考试了就临时抱佛脚——抱苏锦的大腿。
苏锦其人,做人做事自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周玉成佩服她,也欣赏她,愿与她做挚友知交,更从没有生过绝交的念头。就算她糊涂得要跑去军部找元帅申诉,或者是现在想和一个来路不明的omega结婚,周玉成始终是想着站在她这一边的。
也不记得他们是怎么熟识的,总之当时苏锦成了周玉成每逢考核的救命稻草。
彼时有一门课的期末考核是写关于苏达拉大捷的分析论文,教授本课的老师是军部的指挥官,要求极为严格,不好糊弄,字数要求至少五千。
这老师不假辞色,对谁都横眉冷对,更不吃贵族那一套,和军部那些油盐不进的人一个样,简直是块铁疙瘩。偏偏唯独对苏锦青眼有加,常常夸奖。
一群小贵族们在老师面前一个个都碰得一鼻子灰,全都萎了,灰溜溜回来之后,不知是谁脑袋瓜子一转,就把主意打到了苏锦身上,跑到她面前说,愿意高价买她代写,一篇五万星际币!
五万星际币对于学生而言绝对是个不小的数额,况且苏锦又出身平民,着实可以称得上大手笔。
苏锦听罢,放下笔,单手支颐,扬起脸一笑:“五万?五万不够。”
对方财大气粗:“那你要多少?”
苏锦缓缓伸出手,比了个“一”。
“多少?”
苏锦摇了摇那根手指,启唇道:“一、字、千、金。”
碰了软钉子,一群人瞪大眼睛,骂又骂不出来,只好气呼呼地拂袖走了。
周玉成没走,他看看四周,坐到了苏锦对面,眼巴巴瞅着她:“……一字千金,我付不起啊,怎么办?”
苏锦抬起脸看他,一脸淡定:“那好办——不及格呀。”
周玉成脸垮了。
“成吧……”她看了他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拿笔尖敲了敲书页,“我给你打个折,一字五百怎么样?”
“这也太贵了吧!”周玉成愕然,高叫道。
“不贵,不贵。”苏锦悠悠然朝椅背上一靠,“五千就行。”
“五千?那不是只有十个字么?“
“对啊,十个字足够了。”苏锦提起笔,抽出压在下面的稿纸,挥笔而就,刷刷地写下一行字,把那张纸贴到周玉成的脑门前。
周玉成手忙脚乱把它扒拉下来,上面真的就只有十个字:信息,预判,奇袭,左翼,强攻。
“沿着中心脉络,分成五大部分,给你划出了重点,十个字不够么?”苏锦看他眉眼皱成一团,便又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一手递到他面前,另一只手摊开,“给你附赠一本解析,够了吧?”
“大,大概?”周玉成自然地伸手接过那笔记,发现苏锦的手还伸着,不由得疑惑,“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