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坚不可摧的骨架长期稳定运行,却在某个时刻被破裂的血肉爆出缺口。缺口撕开裂缝,像两股力量在一个人的身上激烈撕扯,分裂的两端一面是长久的冰冷和无情,一面是无端的暴力和毁灭欲。
“睡眠对您来说非常重要。”医生提醒:“助眠的药可减量,但不可突然断掉。”
牧汉霄问:“为什么指标会趋于平稳?”
医生答:“如果您的周边环境没有发生大的变化,那么或许是您的某个重要目标得到了实现,或许是您的心中形成了较为重要的决定。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将在未来改变您当下的现状。”
牧汉霄一笑。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稍有与外人继续聊下去的心情:“什么样的决定?”
“我不知道。”医生也一笑:“以您的身份而言,世上大多事物唾手可得,但您似乎并没有将您目前拥有的一切放在心上。愤怒是有所渴望,毁灭会带来重构,在您的心中,是否有一个与现实生活的轨迹截然相反的目标,您已经下定决心去追寻了呢?”
医生与许多类似的人交流过,也的确见过许多身份富贵的人反而厌倦被财富和权力束缚的人生,希望过上简单的生活。至于像眼前这个男人,典型的经过严格训练的传统接班人形象,即使真心想要改变些什么,也会在原先的轨道上反复逡巡,依照头脑中固定的思维规律试图回到正轨,以此规避任何因改变轨迹而出现的风险。
而在此间作出的任何一个选择,都是理性与感性的一念之间,可遵循精密的逻辑法则,也可凭心而动。毕竟除去一切粉饰的伪装,都不过是能与不能,愿或不愿。
深夜十二点,赵梦令的书房还亮着灯。
她戴一副眼镜,正皱眉一份部门报告。她的手边还有厚厚一摞文件,今日开了一天的会,手头工作累积下来,她就选择夜里处理,因为明天还有明天的工作。
多年来,赵梦令都保持着这样的工作风格。手头的事永远都做不完,她就永远像一台不休眠的机器在运转,连带着治下也像个飞速运行的发动机。她在南北方都任过职,极高的处事效率、雷厉风行的态度和倨傲的性子成为她为官生涯的鲜明符号,这种符号恰合某些人的心意,因而她的官途得到助力,一路可谓高歌猛进。
她对今天送上来的报告质量不甚满意,不耐烦审完了一批,摘下眼镜扔到一边。等候多时的勤务员见她忙完,这才走上前。
“还有什么事?”赵梦令有些疲惫了,问。
勤务员斟酌话语,低声道:“并非公事。是关于小野的......”
“什么?”
勤务员弯下腰,简单而快速地将得来的消息告诉赵梦令。赵梦令听到一半就黑了脸,听完后深吸一口气,冷声问:“你确定小野参与其中了?”
“还没有与小野确认,您看明天?”
“不用与他说了。”赵梦令说,“幸好当初把何家撇了出去,总之他们这辈子也再走不出澳门,此事都算到何家那小子头上,原本也是他起的头。”
勤务员露出为难的表情:“但那几个学生不知怎么拿到了酒吧的录像,录像很清楚,小野又站在正中间......”
“录像在谁手上?”
“校长已经全收走了,还让那几个学生待在家不许出门,但难保他们手里有备份。东西没到纪检手上,我找人拿回来了,网上我也叫人盯着,几家媒体都打好招呼,就怕他们找了其他渠道突然发出来,或者实名举报。”
“再让人和他们好好聊聊。”赵梦令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让那些小孩再好好想想,学还上不上了,以后还想不想念大学,父母工作辛苦,让他们别添乱。你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勤务员走了,赵梦令独自在书桌前坐了很久。第二天天还未亮,牧知野就被叫起来,不是去学校,而是母亲有话与他说。
他迷迷糊糊洗漱完,莫名其妙来到母亲的书房。然而一进门见到母亲严肃的脸色,他就下意识清醒了几分,生出几分怯意来。
自从母亲将他单独带在身边,他隐隐感到母亲对待自己的态度不再像从前那样温柔宠爱。从前母亲从来不对他摆脸色,尽管母亲非常忙碌,常常不在家,但对他的要求几乎百依百顺,而这一份温柔在整个牧家独属于他,从来没有任何人能超越他在母亲心中的地位。
他不知母亲微妙的态度变化从何而来,挺郁闷地问:“妈,怎么了?”
赵梦令近一夜未眠,却仍在洗漱后穿戴整齐,短发梳得整齐,化了淡淡的妆容。她平静道:“从前在裕市与何诚那小子厮混的时候都做了什么好事,说来和妈妈听听。”
牧知野愣一下,恼火道:“我没有和他厮混,是他总缠着我!”
“我教过你很多次了,人际关系的质量至关重要,应该是由你来主宰周围人的行动,而不是被任何一个人牵着鼻子走。”
“我才没有被谁牵着鼻子走,我只听你和哥哥们的话。”牧知野不高兴道:“我也不想主宰谁,我又不是你。”
赵梦令忽然问:“有人告诉我,何诚曾经强暴过学校的女生,小野,你知道这件事吗?”
牧知野霍地脸色一变,这片刻的犹豫让赵梦令瞬间掌握了答案,她简直要勃然大怒:“你亲眼见过,还是参与了?!”
“我没有参与!”牧知野涨红了脸:“妈妈,是谁告诉你的!”
“你连对妈妈都不肯说实话吗?你就一定要妈妈对你失望吗!”
“我真的没有参与!我就是,就是......”牧知野烦躁又慌乱,“我就是看见了!他要在我面前炫耀,我也不想听,我觉得恶心,但是他说很多人都这样玩,还说什么很新鲜,让我见识一下......”
赵梦令脸色铁青:“你多大了?分不清是非好坏?他要是说他杀了人,难道你也要去见识一下?!”
牧知野被她劈头一通训斥,简直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倔强道:“又不是很大的事,而且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你要冲我发火?!”
赵梦令简直血压都要升高了,勤务员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连忙进门来好言劝走了牧知野。赵梦令一下坐在椅子上喘气,勤务员又赶紧倒好热茶进来,放在赵梦令手边。
“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赵梦令压低声音恨恨道:“是我错了,不该从小那样宠着他,宠成现在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您消消气。”
赵梦令的目光落在插在电脑侧边的U盘上。这U盘里正是牧知野曾经在裕市念书时的初中校长让人送到她手上的“证据”。里面有以何诚为首的一群人欺辱女孩的录像和录音,以及几名被欺凌的女孩的亲口证明和医疗诊断证明。其中有两段录像非常清晰,一段是在一间屋子里有几个少年少女,何诚正抓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孩的头发在笑着说什么,而与他说话的正是牧知野;另一段则正是那天的酒吧泳池旁,何诚和牧知野一群人围着一个女孩,将她扔进泳池又扯出来,反反复复玩弄多次的画面。
“我是裕市美林中学三年级二班的方宛涓,我要实名举报前何氏集团老总的儿子何诚与前省委书记赵梦令的儿子牧知野。初一到初二期间我长期遭到何诚和牧知野的骚扰,我拒绝了牧知野无礼的追求,之后何诚和牧知野对我展开了报复,20xx年x月x日晚上,他们将我拖进酒吧将我打了一顿,然后不断把我扔进泳池......”
赵梦令抽出U盘,书房里一时落针可闻。
“这件事不要告诉小野,更不能让裕市那边知道。”赵梦令面色漠然。
“是。”
勤务员与赵梦令在房中交谈许久,后独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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