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再好有什么用,他政治背景有问题,能毕业就不错了。”
“就算毕业了,只能当个最边缘的文员,一辈子待在基层,老刘……谢青寄是你这几年带出来的最有天分的吧,真是可惜了。”
被点到名的年迈教授还没来得及说话,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刘教授闻声抬头,从厚厚的镜片下投去一瞥。
谢青寄脊背挺直,表情平静的在门口站着。讨论戛然而止,其余两位教授显出几分不自在,端着茶缸子走了出去。
“都听见了?”
谢青寄表情不变地点了点头。
今天市局领导来学校里讲座,谢青寄是老刘的得意门生,作为学生代表身着一身正装出来接待领导们。散会后,刘教授把谢青寄喊到他办公室去,递给他一张名片。
“他平时很忙,先不用去医院挂号,直接电话联系他,就说是我的朋友,他知道该怎么做。”
名片上印着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
谢青寄接过,郑重其事地朝老师点头致谢。他这几年来心里装着事,不常笑,在敬重的师长面前更是不说多余的话,不做多余的事情,却在接过名片的一瞬间如释重负地叹口气,四四方方的一张薄纸在他手中有了重量,承载着谢青寄走投无路时的全部希望。
临走之前,刘教授又把谢青寄喊住。
“几个老师说的话不中听,但你不能不重视,咳,你哥怎么想的,你们有没有聊过这个事情?”
谢青寄迟疑一瞬,摇了摇头。
“其实你哥做什么改变都无济于事,上面已经给他定性了,我的意思是既然如此,你毕业以后要不要先留下来做助教,往学术方面发展?”
这次谢青寄不再迟疑,谢绝了教授的好意,没有解释为什么即使前途一片灰暗也要坚持争取一份警局中的工作。他转身走出学校,坐在车里的时候翻来覆去地看着名片,早上谢然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谢青寄没有回答,谢然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如果告诉他想要的生日礼物就是要谢然去心理医生那里坐一坐,估计谢然能当场翻脸。
都怪二人出柜时发生的一切太过鸡飞狗跳,王雪新受了刺激,骗着谢然去看心理医生,有了这次不愉快的经历,谢然从此以后都抵触心理医生。
谢青寄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说服谢然,对生日更是不报半分期待。
犹豫过后,谢青寄把车开出,朝着名片上的地址驶去,决定先把谢然的情况简单描述,听听专家的建议,谢青寄不愿意什么都不了解就直接带谢然过去。
从对方家里出来时已是下午四五点,天色刚刚黑下,街边路灯亮起,谢青寄看着万家灯火,等红灯的时候恍惚一瞬,一眼就望到头的职场,郁郁不得志的人生,好像怎样都比不过在天黑时依然亮着等他回家的灯盏。
谢青寄心想:他不要平步青云,只要谢然每次做决定时,顾忌着他的存在就好了。
屋门一开,最先闻到的就是一股饭香,接着他看到玄关上随手乱放的车钥匙和手表。
谢青寄一一收好,谢然总是这样,东西乱丢乱放,每次都要人跟在他屁股后面捡东西。
赵高蹭到谢青寄脚下,略微焦躁地叫唤,桌上的几盘菜被保鲜膜包起,上面凝结着一层水汽,谢然并不在屋中,应该是刚做好,还热着的时候就出门去了。谢青寄没有在意,顺手给赵高开了个罐头,谁知那猫只闻了几下就不再理会,反复咬着谢青寄的裤腿。
换做平常,谢青寄肯定能第一时间发现异常,可他今天心不在焉,脑中反复重现着刚才与专家的对话,回忆着他和谢然的过去,妄想着他和谢然的未来,就这样靠着沙发睡了过去。
他睡得不安稳,在浅眠中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回到那个潮湿阴暗的水库旁,又一次目睹了谢然与母亲的争吵,他跟上哥哥提着钓竿怒气冲冲的背影,继而听到落水声,他想也不想,跟着跳了下去,可这次却没能抓到谢然的手。
谢青寄在梦中喊着谢然的名字,可一出口只是一串水泡,他开始喘不上气,视线逐渐变黑,接着身体猛地挣了一下,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原来是赵高这只肥猫压在他的胸口上睡觉。
他挥手把猫赶走,翻身坐起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热汗。入睡前没有开灯,现在屋中还是黑的,谢青寄抓来手机一看,已经晚上九点。
——谢然到现在还没回来。
惨白的屏幕映出冰冷的光,照亮谢青寄冷汗津津的俊美眉眼。他开始拨打谢然的电话,想问他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家,可打出去的电话并没有被接通,相反还听出了异样的微弱震动。
谢青寄顺着声音找过去,在沙发下面发现了谢然的手机。
他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盯着那个手机愣神。
开着的窗户送进来一阵风,吹得人发冷发抖,谢青寄心跳极快,仿佛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从地上倏然起身,谢青寄找遍屋中每一个角落,谢然的衣服还在,抽屉里的银行卡也没动过,展示柜里收藏的腕表一块没少,谢青寄找遍了整个屋子,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谢然的东西还在,人却不见了。
常开的那辆大G车钥匙被随手扔在玄关,手机被猫推到了地上,又接着推到沙发下,谢然好像只是下楼遛个弯丢个垃圾,压根没走远,随时都会再回来。
谢青寄隐隐不安,走投无路之际打给老乔,祈祷着老乔告诉他谢然像上次一样只是碍于突发情况要去贵州躲躲。
“乔哥,谢然在你那里吗?”
“没啊,你俩吵架了?别老气你哥,多给他点好脸色……你等等,我问问瘦子,谢然今天好像来过。”
谢青寄心急如焚,几分钟后老乔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告诉谢青寄,谢然今天是来过,但见他不在,转了一圈就走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
“那倒没有,就交代我们不要违法乱纪,多攒点钱。你哥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最近半年乖得跟孙子一样,就怕给你惹麻烦,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谢青寄敷衍两句挂断电话,抓着车钥匙出门,他找遍了能想到的每一处地方,却都没有谢然的身影,天亮的时候回到家里,祈祷着一开门就能看见谢然。
门开了,走时什么样,回来时就是什么样,桌上放着谢然给他做的饭,他昨晚一口没吃,本打算等着谢然回来。
谢青寄有些绷不住了。
早晨六点不到,他把老乔从梦中叫醒,告诉他谢然失踪的事情。二人不敢报警,找到瘦子仔细询问谢然那天来的时候都说了什么,有没有什么怪异的举动。
瘦子一脸茫然,挠着头皮沉声道:“没啊?然哥正常的很,哦,他穿了件白衬衫……我们夸他来着,他说是穿他弟的,表情还特美,其他就没了。”
听见瘦子说白衬衫,谢青寄一怔。
谢然的衣柜中从来没有白衬衫,他不买这样的衣服,说他总是在外面跑,白色衣服不耐脏,唯一一次穿白衬衫,还是在高三的动员大会上穿谢青寄的,结果那天二人大吵一架,谢然从此以后再没这样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