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名叫钟钧,乃江陵府有名的机巧大师。
钟大师年轻时同样是木匠出身,但他并不局限于普通器物及房屋营造,而是专攻演算、设计,并将其运用于各类器械的发明与改良上。
现今江陵织造局使用的新式纺织机,就出自他的改良发明。
钟钧与卢老爷是多年至交好友,此番他来到青山镇附近散心,顺道与故友相见。席间听卢老爷提起,他家中翻修时寻到一位在机巧建造上极有天赋的少年木匠,一时好奇,便答应来望海庄看看。
不过,更重要的理由是,钟钧太了解自己这挚友是个什么性子,也知道市面上许多专攻设计营造的木匠,大多是靠一张嘴吹嘘得天花乱坠,没什么真才实学。
他担心卢老爷又被人所骗,也不相信一名少年能得如此夸赞,才特意跟来一探究竟。
刚到望海庄外,便看见了那位正陪夫郎放木鸢的少年木匠。
坦白而言,做出这样一只木鸢,对这位机巧大师来说并不算难。
可对方只是一位农家少年。
在技术、知识、材料都不充沛的情况下,能将一只木鸢做到如此地步,着实是不多见的。
就算是钟钧,在少年这个年纪也很难做到。
……当然,这话他是不可能随便承认的。
“我就是觉得他至少不是愚钝之辈,可以指点两句罢了。”钟大师端着茶水悠悠抿了一口,与卢老爷如是道。
说这话时,两人已经在望海庄的工地巡视过一圈。
工程步入最后阶段,庄上需要改造的建筑大部分都已完成,不必再借助图纸,也可看出设计者的思路。
钟钧在工地上转了一圈,越看越是心潮澎湃,恨不得当场将那少年喊回来,与他详细聊聊这庄上改造的细节。
卢老爷看出他的想法,笑着道:“已经找人去庄外喊他了,应该一会儿就能来。”
钟钧淡淡“嗯”了声,还在故作矜持:“见不到就算了,我晚上还要坐船去襄阳,也没那么多时间……”
钟大师年少成名,到了如今这地位,就连朝廷高官想见他一面,都得规规矩矩在他府外候着。
断然没有上赶着要见一名少年木匠的道理。
卢老爷了然一笑,没有戳穿。
二人在堂屋饮了会儿茶,被派去山上叫人的管家葛叔快步走进来,在卢老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卢老爷听完,默然片刻,看向身旁的人。
“都怨你,方才在庄外时我就说该把人喊进来,你死活不肯。”卢老爷道,“人家今儿个请了假要给夫郎过生辰,放完木鸢就去了镇上,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
钟钧:“……”
“现在再去找人也来不及了,该怎么办?”卢老爷揶揄道,“见不到就算了?”
钟钧:“…………”
.
裴长临是第一回给自家小夫郎过生辰,为此,他甚至计划了好些天。
望海庄的工程进度不能耽搁,他至多只能请到半日的假,所以,必须将这半日好生利用起来。他提前寻了位城中的车夫,与其商议好了时辰,在他们放完木鸢后,便来接他们进了城。
因此错过了与那位姓钟的机巧大师见面的机会,属实是在意料之外。
不过,这也不完全是坏事。
放木鸢已经因别人的打扰而破坏了气氛,要是后续计划也被破坏,裴长临大概会更加憋闷。
所幸意外并未发生,裴长临按照原计划带着自家小夫郎逛了街,下了馆子,开开心心过了个十九岁的生辰。
二人回到望海庄时已经是亥时初,贺枕书怀中抱着一盏从夜市买来的孔明灯,跳下马车。
裴长临跟在他身后,还在不满地念叨:“这东西,我半个时辰能做出十个。”
“好了。”贺枕书安抚道,“这是在寺庙里开过光的,上面还有经文呢,不一样嘛。”
裴长临小声嘟囔:“我看没什么不一样。”
那卖孔明灯的小贩常年在夜市摆摊,每一盏灯上都题写了经文,但从没人见过他与寺庙的僧人往来。多半就是做好了孔明灯之后,随便找了个识字的抄写几句经文上去,骗骗不知情的路人罢了。
真要是开过光的宝贝,还能放在夜市上卖?
但没办法,谁让今天是贺枕书的生辰。
他开心就好。
裴长临勉强说服了自己,转头进庄内给贺枕书找火折子与笔墨去了。
片刻后,裴长临拿着东西走出来,贺枕书已在望海庄前的空地上搭好了孔明灯。他接过裴长临递来的笔,正要在灯罩上书写,又想到了什么,对裴长临道:“都说愿望被别人知道就不灵了,你不许看。”
裴长临失笑,但还是依他所言,乖乖转过了身去。
笔尖落在灯罩上,书写间传来轻微的沙沙声。贺枕书没让裴长临帮忙,写完心愿后,又自己点燃了孔明灯下的松脂。
待后者回过身来时,那孔明灯已承载着贺枕书的心愿,轻飘飘地飞上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