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沉寂下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傅元晋望向偏侧过脸,不再看他的人?, 方才张开僵硬的唇,问道:“你是不是把这件事?,与卫朝说?过了。”
虽然身?处峡州,与京城远隔数千里, 但朝廷中有傅党的官员。
在一个月前,给他送来秘信, 许执已经掌握了傅家通寇的证据, 让他及时有应对之策。
很快三日的功夫,皇帝贺寿的圣旨, 便下发至峡州, 让他上京赴会,届时要封他为侯。
事?发突然,让他猝不及防。
那天,他看着案上卷合的圣旨,愣怔一夜。
他不愿意去深思,通寇的事?,究竟是如何流传出去的。
自从父亲手里接过傅家和峡州的兵权后,他谨小慎微, 绝不会留下一丝把?柄。
除了有一次,被柳曦珠发现了那封信。
而他没能忍心杀了她。
尽管他知道她已经?看过信上的内容, 但她绵绵的泪水,让他下不去手。
他不愿意去想?, 是柳曦珠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卫朝。
在她尚在时, 卫朝在许执的帮衬下,被封了官职,战功累重;
在她病故后,平荡海寇的日程加快,卫朝身?上的头衔也愈多,品阶一年年地拔升。
卫朝是许党的人?,背后更有皇帝的支持。
他动不了了。
分明?从前,皇帝要除去此人?,以及卫家剩余的罪臣之后。
是他对柳曦珠的心软,才会保下他们?。
朝局日夜更迭,风云变幻,没有谁是可信的。有朝一日,皇帝也会用卫朝来制衡他了,不让傅家的势力扩大。
在他的手下,卫朝从十三年前的伏低做小,到现今的两?相对峙。
皆是他的缘故,才会任一只狼崽子长大,进而要来咬死自己,争夺地盘了。
到底是姓卫。
其实不用问柳曦珠,傅元晋也知是她说?出口的。
既能告诉卫陵,也能告诉卫朝。
傅元晋想?不通一个女人?,怎么能有那般精湛的演技,能一演,便是八年。
而自己,如何会那样愚蠢,被蒙在鼓里,任由戏耍。
原来,她在他面?前展露的所有软弱,不过是为了欺骗他。
她装地离不开他的样子,其实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其实她恨他,恨不得?他死了。
“是,是我?告诉卫朝的。”
既然已经?决裂,曦珠不会再隐瞒。
她给卫朝那个秘密,是要他有自保的能力。
她怕在她离开峡州后,傅元晋会对卫朝下手。
傅元晋仔仔细细地去看眼前人?漠然的眉眼,脸上扇打?的巴掌疼犹在,禁不住握拳苦笑,道:“我?自认对你很好,那些年庇护你和卫家人?,也想?娶你为妻,给你名分。”
“倘若当时你遇到的是其他人?……”
他没有说?下去。
曦珠却接道:“倘若流放至峡州的初时,我?遇到的是其他男人?,我?和几?个孩子都不会活下去。”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沉沉浮浮的前世里,她的后半生是那样凄苦。
可笑的是,她竟然要庆幸自己的运气好。
时任峡州总兵的是傅元晋,而他恰好对她起了心,还用了一年的时间,忍耐地等待她的上门。
让她在流放的第一年,被洗不尽的衣裳和做不完的粗活,磨炼了心志,进而觉得?舍去一副身?体,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因家族获罪,同样被流放到那里的女人?,早已没了贞洁。
而在傅元晋的示意下,她有一年的苦熬,否则在遭遇那些时,定然会去寻死。
那一年,在无数个傍晚,在冰凉的河水里洗完衣服,直不起腰,还饿的头昏眼花。
深夜,躺在木板床上的冷被中?,连翻个身?都要倒吸一口凉气。浑身?都疼,疼地整个人?都在打?颤。
角落的缝隙里,还有老鼠啃咬门的咯吱声。
黑黢黢的夜里,她无数次地想?死了算了,去见爹娘。
卫虞、卫朝、卫锦卫若,这几?个孩子,和她有什么干系。
姨母的嘱咐,她也一点都不想?背负。
但有一次,借着腹痛的缘由返回那个逼仄的住处,将麻绳甩上房梁的横木,她踩在椅子上,坚定地将脖子套进去。
只要套牢了,再一下蹬开椅子。
她就可以去见爹娘了,不用再在这个世上受苦。
但最后,她没有死去。
她颤颤巍巍地将麻绳放下,抖地牙齿都在磕绊,然后近乎踉跄地摔下了椅子。
她怕死啊,怕死……
那天秋日的傍晚,她重新回到河边,躬身?弯腰,去洗那堆剩下的脏臭衣裳。
她回去的太久了,耽搁了做活。
月亮刚升起来,卫虞和卫锦,都在帮她清洗。
卫锦搓不动那些大的外衣,便去拣单薄的裤洗。
卫虞蹲着,一边擦额上的汗捶打?衣服,一边问她:“三嫂,你肚子好些了吗?”
她笑着点头道:“好多了,没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