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莲州原想隔日找一处空地,弄些柴木,将白狼火葬。
然而,停尸一天后,他发现白狼的尸首还是温热的,血迹犹在,伤口却愈合了很多,只是没有气息,也没有心跳,不知死活,像是只有魂魄离去了剩下一具空壳。
他犹豫再三,到底是下不去手,打算再多放几天看看。
过了七天。
白狼的尸首仍然没有腐烂没有僵硬,它静静地趴在地上,就好像只是陷入了一场过深的沉睡。
澹台莲州抚摸着它说:“要是我没死,我就带你回昭国,到时候葬在我旁边。”
上回岑云谏来过一次,说的话四周的人也都听见了,渐渐传了出去。
倒是也有人想走。
但他们这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走不了了。
任乖蹇道:“你们以为城外很安全啊?城墙往外方圆十里以内还好,以外遍地是妖魔,它们疯了一样地扑向黄金台,越是接近黄金台就越多,只是被仙人的结界挡在外面剿杀了。我与兰药九死一生才到这里的,还亲眼见了两回呢,啧啧。”
荆玉山瞥了他一眼,其实他早就觉得太子身边的这群能人奇士一个比一个奇怪了。为什么昭太子与妖魔的作战比其他国家都要得心应手?一是因为杨老将军独特的锻造武器;二是因为每次昭太子都好像能够预知妖魔会怎么做,这很诡异,就算再灵验的卜卦应当也做不到这样准确吧?
澹台莲州如今后悔了,倒不是为了自己后悔,而是为他们后悔:“早知如此,我也不跟仙君嘴硬,起码把你们给全须全尾地送回去,免得都留在这里给我陪葬。”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阿错这时突然语出惊人:“人终有一死。你们说,人怎样才算是活着呢?假如毫无尊严,像是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难道算是活着吗?或是被所有人遗忘了,也能算是活着吗?要是我们死在了这里,但是被记录在了史书上,我觉得就不枉活过一场了。”
澹台莲州问:“你想青史留名。”
阿错目光暗淡下来,绷着脸:“不,我想死得悄无声息。呵,我的名就算留下怕只是遗臭百年。”
兰药则说:“那要是你活下来的话,你把太子写进列王传吧,要放在列王传的第一个。”
阿错苦中作乐地哈哈笑起来:“若是能活下来?若是能活下来,我觉得‘王’不足以称太子。‘王’‘国君’‘皇’‘帝’哪一个都不够,得想一个新的称呼。这样……‘皇帝’如何?”
他的好友荆玉山击掌:“好,好称呼!”
澹台莲州扶额,失笑道:“还称呼呢?应该是谥号吧?我也没有继位,哪儿来的谥号。真是白日空想。”
任乖蹇最放松,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擦他的剑,一边乐呵呵地说:“反正我们现在也无事可做了,与其胡思乱想,让自己钻牛角尖,还不如快活一些,想点好的。想想怎么了,仙人也管不着我想什么吧,我爱想什么想什么。”
澹台莲州被他的笑声感染,觉得自己过于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尽管他很气恼任乖蹇与兰药千里走单骑地赶来自己的身边,多半是要赴死了,为此而惭愧难过,但是临到死期反而能够冷静下来了。
不,应当说,不得不冷静。
毕竟,也无计可施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
——倘若这世上的千千万凡人真的有天命。
时间在唯余一日时过得格外快。
魔皇出世前的最后一夜完全算不上平静。
黄昏时分,有人惨叫,澹台莲州提剑赶去,斩杀了一只受伤的妖魔。
他仰起头,看到夜空仿佛有一片又一片的星芒闪烁,他知道那不是星光,估计是修士的剑光。
魔皇出世在即,妖魔的反扑愈发不计代价,已经开始有妖魔闯过修士的剑锋缝隙,进入到外层的结界里来了。
不知道九鼎王陵上的小结界是否能够抵御妖魔?
澹台莲州组织王都剩余的百姓,大家齐心协力,有车的出车,有力的出力,一个人都没有落下,全部都带到了黄金台。
小白的尸首也被澹台莲州带过来了,他实在是不忍心把小白的尸首留在外面,那样的话,肯定会被吃掉。
黄金台唯一还没有崩坍、可以遮风避雨的房子就是周国延承了千年的祭祀祖庙。
放在以前,这里当然是平民不能进来的,现在嘛,肯定顾不上那么多了。
周国的百姓依然心存尊敬,一开始并不敢进去,只敢在外面休息。
澹台莲州对他们说:“你们看,别的地方的房子都塌了,只有这里没有塌,说不定冥冥之中,周国故去的贤明的国君们在保佑着你们,为你们留下了一片庇护之所,你们为什么要拒绝呢?”
澹台莲州还简单地做了一场祭祀,这才哄住了百姓们。
明明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人们却变得精神了许多,甚至像是拾起了希望。
所有人都在期盼着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能怎么办?
他自己都迷茫,他去对着白狼的尸体喁喁低语:“你为什么说我才是那个救世之人呢?我是吗?你说,需要我把残剑插进我的心口,要是死我一个,能够换他们都活下来,倒是算值得了。”
当太阳再次升起。
澹台莲州自言自语:“只剩下九个时辰了吧。说起来,这也是我的生辰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