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全身被铁链禁锢, 虎目瞋张,一派威风凛凛的气势,如雷霆般厉喝道:“岳武穆, 朕敬你是一代英杰,你安敢如此羞辱朕!”
岳飞根本不想与他多说:“你觉得让天下人审判你是一种羞辱,那就是吧。”
他神色清肃, 如同沉渊静水般无波无澜, 转身就要离去。
忽必烈冷笑一声,扫了一眼路两旁或伏拜, 或屈身, 或极尽讨好之色,在那里恭敬迎接大宋军队入城的各路蒙元勋贵王侯。
众臣明明知道这位旧主已然英雄末路, 彻底沦为了阶下囚,被他抬眼一扫,依旧忍不住低下了头,浑身冷汗涔涔,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忽必烈看着岳飞的背影, 怒意勃发地说:“岳武穆, 昔日金莲川幕府的人告诉朕,你是大宋第一名将, 用兵之神, 布局之妙,刀剑之威,皆前无古人。”
“朕还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今日一见, 也不过尔尔。”
“你以为搞一个天下公审大会, 将朕置于天下万人之前, 受尽嗤嘲议论,朕就会动摇自己的信念么!“
“朕何罪之有?强国攻伐弱国本就是天经地义,何曾有豺狼猛虎愿与孱弱的羊群共存?故宋从前国小力微,合该归入朕的版图,如今你刘宋建国崛起,不也同样一路攻城掠地,打下北境,占领大都了?怎么,这天下百土万邦,你刘宋能打得,朕的大元就打不得?”
忽必烈说到这里,目光如锐利的匕首径直扎在岳飞身上:
“你与朕都是一样的征伐者,剑锋所指之处,就是唯一的道理。”
“朕败给你只是因为技不如人,打不过你,在道理上却没有高下之分。你灭了朕的国,掳了朕的民,到头来还要给朕加上一堆荒谬绝伦的罪名,不觉得可笑吗?”
岳飞离去的步伐一下子顿住了。
他折回来,提着忽必烈的锁链,将人驱赶到了道旁,寒声道:“你在这里看好了。”
忽必烈冷笑,刚想问他是不是被自己质疑到无话可说,就被岳飞不知找了个什么东西塞住嘴,只有在一旁干瞪眼的份。
岳飞今日入城时,白衣长剑,一身缟素,唯剑锋上氤氲着一点刺目惊心的血迹,坠入城头夕照,残阳旌旗中,燃烧出满城的苍茫火海。
宋人的先锋军打入大都,初步稳定了情况,后续各部这时才鱼贯而入,缓缓列队进城。
他们大多披麻戴孝,神色哀戚,几乎不见即将定鼎天下的喜容。
张世杰、文天祥、李庭芝三人,原本策马在前,并辔前行,入城后皆改为下马步行。
各自袍服如雪,一望俱白,如同森然静寂的霜雪覆满了千川河岳,万仞绝峰。
无言的沉默弥漫在天地之间,肃杀而冰冷,此刻人声俱寂,漫长的路上唯有残阳染遍血色,终古一片苍凉。
三人身后,众多的宋军战士部众,或端持灵位,或扶柩而行。
棺中安放着的,是四十年宋元战争之间,战死殉国的一位位义士和将领。
民兵将领张顺,义无反顾,孤师前往援救围困多年的襄阳,血战而死;
静江军节度使牛富,独守樊城六年,城破之日,巷中战至力竭,渴饮血水,最后决然投葬烈火;
淳咸四年状元陈文龙,面对宋人叛将的招降,建宁、泉、福十六地皆降,唯独他不降,自募民兵守城,兵不满千而独拒元兵三月,终被下属出卖,被俘不屈,就义而死;
忠节公李芾,满门忠烈,祖父抗金死,父亲抗元死,和军民死守潭州,城破之日满门尽戮,百姓因不愿死在蒙元的屠城之刀下,也都追随他举家自尽,城无虚井,缢林木者累累相比。
……
放眼望去,光是阵亡的主将棺材,就缟素茫茫不下百余具。
更不用说其他未任官职的民间义勇、报国义士,曾有过救世佳绩却终究不为人知的无名英雄,幸存者们死在了灾难中的亲友,屠城时死去的那些百姓……
蒙古用了三代人灭宋,大宋蒙难的也有整整三代人。
太多的人死在了宋元四十年战争中,永远看不到明日。
此刻,刘宋帝国打入大都,消灭蒙元,自然要带着这些战死的忠烈之士一道上路。
让他们也能够亲眼看一看,我大宋最终还是胜利了,汉人政权并没有倒在元贼的屠刀下,又将迎来了一个兴盛发达的不朽盛世。
这样一支大军入城,一路行来,虽然乌压压一大片,所过之处却都寂静无声。
所持之物本身并不是很重,因为大多数棺材内部都没有尸体,这些殉国者早就死无全尸,只是陈放了身前的衣冠旧物在此。
还有人,连生前旧物都在大灾难中毁去,根本找不到的,便只有刻写着姓名的经幡与旗帜,在风中飘飘荡荡,寄托着无限哀思。
譬如,文天祥的老师、白鹭洲书院创始人江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