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时候,长有七十多丈的断水崖石道间,李守信慢步向最高处的顶坡行走。
他如今已经是一个发色斑白、躯壳枯瘦的老修士,当年憨厚挺拔的背部变得弯曲佝偻,虽然还没有完全耷拢,也感觉体力大不如前。
按照他的年岁,本来还是有三四十年修炼时间的,可惜前那次筑基失败,如今撑着练气九层的修为一直在攒点最后一次冲刺,等到门里再没什么值得他挂念的,就打算闭死关了。
而当下,他时不时来这块不方圆的土坡,就是为了替掌门看护浇灌那棵龙桃仙树。
说是仙树,可养了三十多年,连三尺都没长到,一条主干,六条灰黑枝桠,上面的红骨朵结了不下二十朵,愣是一个都没开花。
李守信也不知道自己时常浇灌的那些灵泉水有没有用,掌门已经离开,到现在也没个音讯,门里那些掌权的师叔从不透露丝毫讯息,自己做这种事,权当给掌门祈福。
浇灌完灵泉水,李守信眺目观看整个断水崖的光景,这么多年下来,此地原本的重心地位全被藏风山抢了去,早前开扩的山崖广场和许多洞府都给了外门散修居住,断水崖实际上已经成了赤龙门小小的一处家业,大部分人都感受不到这个地方对于门里有多重要。
但当年掌门既然下令要着重把守,或许暗中还隐藏着一些秘密,这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练气弟子能知晓的了。
在落魄峰和断水崖生活了这么多年,李守信早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没什么事的时候,站在最高处巡览家园,是他少有的安详时刻。
人和人的缘分,很多时候神妙难测,李守信近年来琢磨命运因果一道,颇有些小心得,他觉得自己第二次筑基能成的几率也不大,躯体一天天老迈,人一天天开始念旧,真希望再回到年轻时候和李义丰一同给赤龙门效力的岁月里。
看够了风景,就到了离开的时候,低头对着龙桃仙树呢喃:真要是百年才成幼年期,我估摸着看不到你长大了,或许,就连掌门的下一面,能不能见到都难说呢
将留恋的目光藏起来,转身向着崖道走去,他也不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机会再照顾这棵小苗。
自山外突然有一股清风拂面而过,内里夹杂着冰雪寒气,李守信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那阵风过去后,他踏出步子,继续向下走,耳边却响起一声温和沧桑呼唤。
信云子。
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这一生听过大多数有力量的言语都是自声音的主人口中说出来的,陌生是因为:这一次,这个声音里包含的力量已经浑厚如天地山海,辩不清虚实高低。
身子先是一僵,而后慢慢转过头,便见到这断水崖遗失已久的主人。
一问:掌门?
对面人影颔首点头。
恍惚间,李守信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攻打落魄峰时候的日子里,这个人的样貌一如当年俊逸沉稳、随和笃定,只要他站在这里,即便是天塌下来,同行的兄弟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
掌门,真的是您!李守信向前两步,脑子里瞬间想起很多事情要禀报,弯腰执礼:
您快去看看门里吧,咱家山门封了,简师叔今早刚刚离开,火急火燎朝着御魔城而去,姜师叔也消失不见,云河宗内部争斗白热
不急,先去给他二人找副棺材。钟紫言平和摆手,示意李守信看他身后。
李守信这才望见那地上多出两具尸体,定睛一看,正是沙大通和韩琴的,沙师兄
这位老哥昨天还生龙活虎拉着自己顶岗,今天竟然突兀仙逝,李守信一时接受不了,赶忙跑过去查看。
手探了探沙大通冰凉的脑门,这()
颗脑袋轱辘辘滚离肩膀,吓得李守信瘫坐在地,良久后气怒浮面,又见钟紫言一直驻足负手,眼泪流出两滴,掌门,是哪家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对咱家的人下此毒手。
不急查,你且去安排。钟紫言挥了挥手。
李守信含泪执礼,带着两具尸体一路奔下崖道。
钟紫言微微一笑:我家产业在槐山不算小,你日后会知道的。
说罢,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慢慢走在崖道上,边道:我会暂派一位弟子侍奉你,且在此地住下,烦闷时外出游玩亦可,槐山有趣的地段不在少数。
好,本姑娘就安心等你的意思。鞠葵好奇的目光东瞅西瞅。
地肺裂谷内,多年前安放赤龙鼎的侧洞早已被破坏打烂,闪着猩红血光的更深处,巨大的石窟龙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建造出来。
钟紫言御风降落于石窟龙巢外面,龙门嘭的一声破开,内里鼾声顿消,一道金丹气息扫来,直接穿过钟紫言躯体,就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