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第一场大雪下得极其突然,刚到十二月,槐山从北到南,六个时辰之内就好像披了一层厚厚的鹅毛大衣,目力所及之处,银装素裹。
黄昏时分,槐阴河西岸下游的聚宝城外,一个身着赤龙门弟子道袍的花白发色老者匆匆走近城里,周旁守城的云河宗弟子就像是没看到人影一样,任由他走进去。
同样急着进城的另外一个驴脸散修瞪眉对守城之人问:嘿,我说你们云河宗就是这样做事?凭什么那老头不需要盘查排队就能进,老子在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里排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轮到头上?
守城修士也不过二十出头,对这人愤愤然的态度投以鄙夷,翻了个白眼,道:且不说沙老哥是哪家出生,就说人家持着聚宝城最好地段的商铺租赁牌,不该享有这个待遇?
再看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诶,你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驴脸散修言语之际就想动手,幸亏身后同伴拉着瞥了一眼正坐着闭目养神的守城筑基前辈,他这才埋头嘀咕接受检查。
而刚刚入城的老头,这里哪一个守城弟子不认得,可不就是赤龙门看护断水崖护御大阵的沙大通嘛。
老头进城后捋了捋故意留长的花白胡子,缓步踏在雪里,不一会儿便来到中央城区自家宗门在聚宝城经营的唯一一家店铺:黄龙楼二号。
阁楼现在仍然不,里面游逛的人比往日多了不少,柜台上站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练气女修,修为足有练气七层,乃是赤龙门小一辈弟子中长相最漂亮的貂小元。
沙大通脚步稳健走入楼门,一眼看到美貌无双的小辈师妹,那张青蛙嘴咧开沙哑笑着:小元丫头,老哥来了,是出了何事呐?这般着急唤我。
貂小元见到那个熟悉的猥琐老师兄,神色一下子肃穆起来,匆匆两步走近他身侧,附耳说了两句。
啊?
沙大通一个哆嗦,险些惊掉下巴,冲楼梯快速行去。
二人噔噔噔来一间女子闺房中,沙大通夺步来到榻前,见躺在床上的老妪咔噗咔噗艰难吐气,分明是快要去了。
哎呀,我的心啊,老姐姐,你一定得挺住!
顷刻间,沙大通褶皱蜡黄的老脸上泪水汩汩,他知道终会有这一天,可从没想过时间会这么快。
躺在床上的老妪面容枯槁,已经与死鱼皮没什么两样的脸面画了浓妆,她正是赤龙门年龄最长的一位练气弟子,韩琴。
从初来槐山至今多年过去,她仍旧是练气二层的修为,门里本以为她能撑过百岁,前几日弟子们还见她叽叽喳喳的操劳宗务,没想到短短两日时间,大限到了。
沙大通直盯着韩琴一次次咔噗呼吸,瞧着那声音越来越弱,他的心愈发绞痛难受,老姐姐,你不能丢下我,老姐姐!
一旁的貂小元捂着嘴道:韩姐昨日已经吩咐我唤您前来,因铺里事物繁忙,我延迟了传信,今天中午突然就说不出话来,我赶忙联系您,她之前一直想见老同门一面,可现在呜呜
正在这时,老妪艰难出声:大通
在,在呢,老姐姐,我是沙大通。沙大通哭着攥紧韩琴枯瘦的手掌。
掌门回来了
沙大通摇着头颅,没有,没有呢,老姐姐你得挺住。
寒琴眼皮逐渐闭合,喉咙间最后那口气呼的一声吐了出来,她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就走了。
沙大通趴在床榻上攥着她的手呜呜大哭,他哭的不仅是寒琴,还有他自己,韩琴今年九十七岁,他八十八,老师姐既然已经走了,那么过不了多久也该轮到自己了。
哭了半响,沙大通像是想到了什么,蹭的一下子站起身,擦抹了眼泪,我要回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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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小元也不知这位老师兄哪里生出来这么大的劲儿,您不是开玩笑吧,现在外面飘着那么大的雪,天黑夜深,路途遥远,万一出个什么事
沙大通好似着了魔一般,径直抱起韩琴的尸体走下楼,翻头对追赶的貂小元道:你回去做事,我们这种老家伙对宗门没什么作用,临了就想回主山和先辈睡在一起,我时间也不多了,今次正巧选块风水上好的地盘。
貂小元哭笑不得:您开什么玩笑呢,您看看您这灵活的身子骨
一顿劝说,仍然阻拦不得,貂小元自己又离不开商铺,只能望着那失去气色的沙老头越走越远。
冒着大雪出了聚宝城,沙大通召出灵舟跳了上去,他一刻也等不了了,他要赶紧把韩琴的尸体送回藏风山,没有人能体会他此时的心情,就像没有人能体会大道无望的老修士每天还有什么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