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利张张嘴,终是一碰杯,用酒把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当天晚上,曹小军从睡梦中憋醒,刚想去放水,忽听得上铺的人辗转反侧,似乎并未入睡。
工地上的工人一般住二层铁皮房,8人一间,上下铺,徐庆利刚好就住在曹小军上面。床不结实,单薄的很,一点晃动,两人都睡不成,所以曹小军瞬间没了睡意,瞪大眼睛,手伸向枕头里面——那里常年放着刀。
上铺有了响动,似是要爬下来。
他闭着眼假寐,感觉头顶的人踩着梯子下来,正立在自己床前,左顾右盼。
黑夜中,狭小的宿舍里鼾声震天,但他依然能听清那人近在咫尺的呼吸,似是又贴近了些,酸臭的汗味扑面而来。
这小子要干嘛?
他刚要睁眼,感觉一只手伸到枕头下面,塞了些什么,然后长吁一口,又爬回上铺去了。
曹小军愣在那,一动不动,直到上铺响起轻微的鼾声,他才将手探进去,在枕头下面摸索。
他摸到了厚厚的一摞纸,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说,翻了个身,一夜无眠。
似是有约定一般,天亮之后,谁也没有提起。
日子还在继续,工地上的生活枯燥无趣,睁眼干,倒头睡,没有轮休。
外人总以为他们是一水的吃苦受累,其实不然,行业里面也有自己的门道,暗中早已划分好等级。就像那句顺口溜说的,黄帽子的干,白帽子的转,红帽子的看,蓝帽子的说了算。
黄帽子是最基层的工人,干活最累,拿钱最少。蓝帽子是有一技之长的特殊工种,比如焊工、电工、塔吊、挖掘机,待遇稍好一些。红帽子的是项目负责人,或者客户,而白帽子的则是头儿或者工程监理,谁见了也得递根烟,点下头的。
其实就是在黄帽子之间,也分几个档次。
跟工头是亲戚,或属于核心团队的,派的活轻松,挣得也多。
懂得巴结讨好的,捞不到太多油水,可也不会被为难。
像曹小军和徐庆利这种,只知道低头干活,没技术却也从不知阿谀奉承拉关系的“边缘人士”,每天分到的则是最脏最累,拿钱最少的活。
两人也从不去争,搭手拉钢筋,送水泥,或者一个递砖,一个砌砖,累了就避开众人,一起蹲在墙根上抽个烟,骂个娘,倒也算合拍。
工地上冬天一般不开工,眼下十一月,马上就到停工期了。
这天气一冷,能参与的娱乐也少了,工人们等发钱等的心浮气躁,过剩精力又无处宣泄,加上成天价地窝在一起,难免会起冲突。
就算像徐庆利这样低调避人的主,前阵子也跟个叫王成的干了一仗。
这王成是工头的近亲,天天在工地上混日子,闲来无事就好赌个钱,输了就四处去借,可是从来没有还得时候,日子一长,自然没人搭理他,他就开始半偷半抢。
徐庆利给曹小军塞钱那晚,他看了个真切,暗中记下藏钱的地方。
等徐庆利准备去邮局寄钱的时候,发现藏在被里面的钱被人掉了包,又忽然想起,这几天常看到王成鬼鬼祟祟地在白天溜回来,便前去质问。
王成自然不认,两人拉扯半天也没个结果。
可转天王成就告了黑状,添油加醋地一通胡诌,工头连着找了徐庆利半个月的茬。
这天晚上,外面飘着雪,王成在工地中间支起口锅,兴冲冲地煮着什么,嚷嚷着要请客,呼朋唤友的分。
徐庆利知道没他的份,也不愿意去搭理,往远处躲,怀里揣着两个肉饼。
工地上经常有小流浪狗,一群一群的。
别看徐庆利对人有防备,对动物倒是真上心,知道他们冬天不好觅食,总时不时的带两口吃食回来。
有一只黄身黑鼻的小土狗,被车碾过,总是翘着条后腿,一跳一跳的。
因着跑得慢,抢不过其他野狗,骨瘦嶙峋的,肚子倒是大,像是怀了崽。
徐庆利可怜它,总给它开小灶。喂过几次,也熟了,小狗只要听到他的动静,大老远的就从暗影里钻出来,笑得开心,咧着一嘴小白牙,摇着尾巴,一撅一撅地蹦过来。
可今晚无论他怎么喊,也没见到这只狗。
刚好一个工友端着碗路过,“东子,你不去?”
“什么好东西?”
“王成这小子今天要给我们开荤,说是逮了只肥狗,找夜市上给处理好了,正煮着呢。”
见徐庆利脸色难看,那人还不断劝他。
“吃狗肉好,天冷,大补,吃完通体暖和。”
徐庆利有些慌,不停地唤。
天色暗下来,四周黑洞洞的,冷风呼啸,不见它的踪影。背后嘁嘁喳喳的,压低声音的笑,他回过头去,见王成大口啃着肉,斜眼瞪他。
他忽有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