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洲一夜未眠, 就是为了能在第一时间传唤方士,可此刻看着林羡玉虚弱微垂的眼睫,他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只失神地望着林羡玉的脸, 直到掌心再一次被轻挠。
林羡玉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才腾地一下,撑起上半身。
“玉儿, ”赫连洲缓缓伸手抚摸林羡玉的脸颊,指尖却止不住发抖, 他说:“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我现在让方士来看一看。”
方士匆忙赶来, 为林羡玉把脉。
他走到屋檐下,告诉赫连洲:“启禀圣上, 那一刀虽未伤心脏,但伤到了大人的肺,肺叶娇嫩, 主气司呼吸,朝百脉主治节, 覆盖诸脏,若肺气不足,必然导致呼吸不畅、频频咳嗽, 易受外邪侵袭。”
“你的意思是,会落下病根?”
方士为难道:“大人的身体的确会比之前虚弱些, 需精心疗养,微臣这就为大人开一副补气润肺的方子。”
赫连洲缓缓垂首, 从未有过的颓然,但他必须收敛情绪, 面色平常地回到屋子里。
林羡玉还在等他。
他坐在床边,握住林羡玉的手,林羡玉还是眼巴巴地望着他,说不出话,看着楚楚可怜,赫连洲的心都要被碾碎了,勉强镇定道:“方士说那一刀没伤到心脏,性命无虞,只要好好调理,很快就能好转。”
林羡玉眨了眨眼,便是他知道了。
“是不是很难受?渴不渴?”
林羡玉还是眨眼,赫连洲便用汤匙喂了几勺温水,顺着他的唇缝流入口中,滋润他干哑的喉咙,林羡玉急促的呼吸慢慢平息。
赫连洲放下碗,回身继续握住林羡玉的手,告诉他:“陆瑄和邹誉已经死了。”
林羡玉愣了许久,努力张开嘴,发出嘶哑又虚弱的声音:“不、不要连……”
赫连洲明白他的意思,安抚道:“我不会大开杀戒的,玉儿放心。”
林羡玉垂眸。
“邹誉和陆瑄,一个伤了你,一个杀了满鹘,他们死不足惜,但我没有牵连其他人,也没有杀他们的亲属,玉儿放心。”
林羡玉这才松了口气,疼痛后知后觉地侵袭而来。他只说了几个字,撕裂般的疼痛已经蔓延全身,他的眉间蹙起小小山峰,喉咙里溢出委屈的啜泣声,胸口好疼,疼得他受不了,泪水断线似地从眼角流出来。
赫连洲见状连忙抚住他的肩膀:“玉儿不哭,太疼了,是不是?”
他的声音和林羡玉一样沙哑。
林羡玉第一次见到赫连洲落泪。
哪怕是他手刃兄长,逼父夺位的那个夜晚,赫连洲也只是红了眼眶,而此时此刻,他的眼泪滴落在林羡玉的襟口,眼中满是无助的痛楚,恨不得替林羡玉承受那些伤。
“我……我可以忍。”
“为你挡那一刀,是我自愿的,如果看到你受伤,我会更难过。”
“赫连洲你不要哭。”
赫连洲强压下想把邹誉和陆瑄碎尸万段的念头,俯身在林羡玉的额头印了一个吻。
“你去让爹爹和娘亲不要担心。”
“好,”赫连洲轻轻抚摸着林羡玉的脸颊:“玉儿饿不饿,想吃什么?”
“不想吃。”
他现在浑身都疼,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看向赫连洲眼下的青黑,问:“赫连洲,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赫连洲刚想否认,林羡玉就说:“快睡。”
赫连洲在林羡玉身边合衣躺下。
林羡玉动不了,只能和他握着手,赫连洲靠上来,手臂虚虚地圈住林羡玉的腰。
林羡玉闭上眼睛,睡意再次袭来。
赫连洲迟迟不能入眠,他闭上眼就是短刀没入林羡玉胸口的那个瞬间,在他的脑海里反复隐现,直到耳边传来林羡玉轻缓的呼吸声,他才有了几分倦意,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乌力罕还等在屋外,问赫连洲何时用膳。
赫连洲下了床,勉强吃了点。
随后又派人去邓烽府上查探情况。
邓烽受到赫连洲的宽宥之后明显气焰更盛,连夜派人回岭南,联合几个藩王意图谋反,藩王里有宗室皇亲,亦有军功显赫的将军,他们一旦联合起来向京城进发。
陆氏必倒无疑。
赫连洲召来兰殊,告诉他:“邓烽有一个胞弟,好像是叫邓啸,两人虽是同父同母,但邓烽行事张狂,邓啸常年受他欺压,曾考取过二甲进士,能力应该是有的。你和乌力罕想办法和他接触上,看他的为人如何,如若可以,让他为我所用。”
兰殊颔首道:“是,微臣这就去办。”
兰殊带着乌力罕以“圣上赐酒”的名义拜访了将军府,刚跨进门槛,就听到有人大喊一声:“你不如杀了我!”
声音尖而细。
随后便是一声巨响。
乌力罕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
他拨开路边垂柳,径直走向花厅,只见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围在一处,死死地按住中间那人的后颈,胁迫他朝着邓烽磕头。
乌力罕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见一抹沾了血污的芍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