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再偏一点就要刺破心脏。”
“大人出血过多, 尚在昏迷。”
“也许很快醒来,也许昏迷数日,皆有可能。”
随行的方士为林羡玉包扎好, 止住血, 转身时看到脸色煞白的赫连洲,仿若三魂七魄尽毁, 心里一惊,连忙说:“大人受伤虽重, 好在性命无虞, 请皇上不必忧心, 以免损伤龙体。”
赫连洲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方士还欲开口, 被一旁的兰殊示意退下,连带着啜泣不止的范文瑛, 也被林守言带离了屋子,床边只剩下赫连洲一个人。
他看着林羡玉毫无血色的脸。
林羡玉为他挡了刀。
直到现在他还没从那一瞬间的恐惧中缓过神来,尖刀刺进林羡玉的胸膛, 鲜血溅出,赫连洲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恐惧的滋味, 十几年戎马生涯,哪怕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候,他也从未怕到这个地步。
因爱生怖, 大抵如此。
他来不及将那死士碎尸万段,只朝着那人的胸腹狠踹了一脚, 那人登时喷出一口鲜血,从楼梯摔下, 乌力罕冲上去补了一刀。
赫连洲抱住奄奄一息的林羡玉。
刹那间痛彻心骨。
日支坐羊刃,羊刃为刀, 是克妻之物。
——您这八字,是克妻之命。
果然还是逃不过那句箴言吗?
赫连洲坐在床边,握住了林羡玉的手,林羡玉还昏迷不醒,连呼吸都是轻的,只有胸脯的小小起伏能证明他没离开,这小小的起伏牵动着赫连洲的心。分明是林羡玉受伤,赫连洲却像死过一回,他缓缓俯下身,额头靠在林羡玉的手背上,颤声央求:“玉儿,快醒过来。”
林羡玉只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回应,也不能再笑意盈盈地扑进他的怀里。
林羡玉刚住进怀陵王府时,穿着一身绯色衣裙,在王府的长廊里跑来跑去,和乌力罕叉着腰对骂,那时候赫连洲觉得他好生吵闹,这世上怎会有这般不知规矩的人?可后来赫连洲慢慢地习惯了那样的吵闹。
他喜欢听林羡玉那一声声肆无忌惮的“赫连洲”,这比任何尊称都让他满足。
群臣朝拜,百姓跪伏,远不如林羡玉躺在槐树下,转过头眉眼弯弯地朝他笑。
如果可以,他什么都不想要。
“玉儿,再叫我一声赫连洲,好不好?”
夜深时分,乌力罕站在屋外,壮着胆子小声问:“皇上,用晚膳吗?”
里面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乌力罕又问:“皇上,国事繁重,您还得顾及身子——”
话音未落,赫连洲走出来。
他连衣袍都没换,还穿着那件染了血的青灰色长衫,明明绣着墨竹,却遮不住杀气。
“邹誉呢?”赫连洲冷声问。
“微臣已经派人将宰相府包围住了。”
赫连洲径直走出去,翻身跃上银鬃马,如一道闪电冲向宰相府,邹誉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携着妻妾子女坐于堂屋。
见赫连洲走进来,他缓缓起身。
“圣上驾临,有失远迎。”
姿态端方,不卑不亢,颇有一代名相之风骨,好像赫连洲是十恶不赦的外患,而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守卫国土。
是守卫国土,还是守卫陆瑄?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
到了这个时候,他想死得悲壮,想青史留名,就要自欺欺人。他想让赫连洲杀了他,屠他满门,然后落下永世的话柄。
赫连洲打量着他。
邹誉等待死亡,却迟迟等不来赫连洲那声“杀”,良久之后,他望向赫连洲,明知故问道:“圣上为何前来?”
赫连洲却顾而言他:“宰相的长女嫁给了瑄王,青梅竹马,夫妻恩爱,成婚三年,育有一儿一女。宰相很看重这个女婿,将他从不受宠的皇子,捧到了如今的位子。”
邹誉脸色微变。
赫连洲余光扫向乌力罕,稍抬起手。
乌力罕会意,走上来绑住邹誉的手脚,往他的嘴里塞上一团布,邹誉目眦欲裂,他的家眷吓得尖叫出声,又被乌力罕一记长鞭喝退。
乌力罕让人用麻袋套住邹誉,随着赫连洲前往刑部大牢。
此时已是四更天。
长街寂静,匆匆的马蹄声格外清晰。
陆瑄经过了一番重刑,原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幸好有狱卒在他的伤处洒了药粉,为他捡回了一条命,此刻他正盘坐在牢中,等待着刺杀消息从惠水桥传来。
上百名训练有素的死士潜伏在河岸,他不信赫连洲能躲过这一劫。
他要赫连洲死。
赫连洲必须死,最好碎骨粉尸,永世不得超生。
打更人的声音消失在道路尽头时,牢里多了几分嘈杂声响,陆瑄猛然抬起头。
两名狱卒抬着一只布袋走了进来。
其中一名狱卒说:“这里装着什么人?”
另一个人告诉他:“有人在惠水桥暗杀北境永观帝,太子领兵来救时,那北境皇帝已经倒在血泊中了,御林军把这些死士杀得片甲不留,只剩这一个活口,今晚朝廷要派人来审他,要他交代幕后主使……咱们把他放在前面那间牢房吧。”
陆瑄闻之大喜,竟朗声大笑起来。
赫连洲死了!
皇天不负苦心人,赫连洲真的死了。
他有活下去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