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罗洛,
社工专业大三生,
周围的同学都在忙着考公、考研、找工作,
有一天,我大爸神秘兮兮地跟我说,
崽啊,爸有一处私产,你不是一直想鼓捣个民宿吗,要不你帮爸处理了?
末了,还尤有疑虑地跟我说,别跟你二爸讲哈。
我一听,这是有猫腻啊。
于是第二天就翘了课,去了他所谓的私产,一栋破旧的小居民楼,上下三层,还是我小时候那种老式的楼梯房,楼道里的采光全靠拐角处不大的一壁梅花孔。
外头太阳毒辣,走进楼道里就不见光,还有一股常年未打扫的霉灰味,我下意识跺了一下脚,一楼的声控灯是好的,一只钨丝灯坚强地支撑着,再往上就是黑洞洞的一片。
正当我想打道回府,等中午阳气盛的时候再来,我头顶的扶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扒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旧到发黄的工字背心,瘦成竹竿的小腿下面趿拉着一双大码蓝色拖鞋。
我望着他,他望着我。
“你是哪个?”
终于,他说话了,要不我还真以为是什么脏东西。
“住宿嘞。”
我扯了个谎,然后跟着他走了上去。发黄的墙壁上无痛人流和重金求子的小广告贴在一起,电话号码都是座机,看起来年代久远。一层一层的小广告上画着一个大大的“2”字。
这是2楼。
“其它屋都没得人住的,你要住就只能住这嘞。”他推开右侧一扇生锈的铁门,这栋楼的脏腑才算真正剖开在我眼前。
两室一厅的房子,客厅里摆着一张木质的沙发,扶手都包浆了,还有一台积灰的老电视。一间卧室的门开着,标间一样的两个床位,其余家具全无,地上堆了几只蛇皮口袋,算是“衣柜”。
“这栋楼只住了你?”
我一下从方言转成普通话,他明显空白了一下,才指着另一扇紧闭的门说:“那边还有两个人。”
他说完,就给我收拾床,把他屋里另外一张床上的被子卷起来,连带着一些日用品一起,塞进一个大编织袋里。
“他不回来住了吗?”
“他住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隔了一会,发现我不追问,他又主动说道,“是死了。你要是膈应,可以住其它屋里,随便你住。但是都没有通水电,你要自己通水电。用我的被子,要另外收两块钱。”
“你是这儿的老板?”
“不是嘞。好几个老板都跑了,房东不收租金,但也不让老板涨价,五块钱一个晚上,人都搬完了噻,没得赚头了。”
我点头,三个人乘以五,连顿外卖钱都不够。
我是带着房产证来的,本来是想直接拍出房产证,把这些日租客赶走。
但转念一想,这是个好题材啊。就干脆住了下来。
一个晚上七块钱,比网吧包夜还便宜。
到了中午,没人起床做饭。我拉着程寻,就是这里的小老板,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点菜,付钱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我,把我看不好意思了,“没事儿,我以后还要长住哩。”
我没想到的是,厨房没有米。准备炒两个菜凑合着吃,点煤气灶的咔哒声,把隔壁屋的人惊动了。
“哪个在偷老子的油?!”嗓门儿比开门的声音都大,胖拽拽的一个肚子甩着就出来了。
“钱哥”最初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没了丈夫,没有工作,怀着遗腹子,为人尖酸抠门的寡夫。
每天不是念叨他的男人是个骗子,生了病,花了钱,人没了,就是锁上门把他的家当数了又数。只出不进,当然是越数越少。
这些都是房间里另外一个住客,老杨告诉我的。老杨不老,三十出头,却是满眼疲惫,饱经风霜的模样。“钱哥只是想把钱留给孩子。”老杨提起孩子的时候,眼里总有泪花闪过。
“活着就好。”这是老杨的口头禅。他肚子也不比钱哥的小,我搬进去的前一天,他刚丢了工作,也不好再找了,就躺在202里等着孩子出来。
他跟钱哥不一样,是有家庭的人,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儿子。他自己说搬出来是一种反抗,反抗什么,他揉着骨节有些错位的手腕,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就是放心不下大的那个,回去看了一眼…又怀上了。”
“没想过离婚吗?”我天真地问。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我,摇了摇头。也许对这个问题已经麻木了。
如果说202的人各有各的困境,那程寻就是被困在202的那个人。
起因是我想给他找份学徒工作,都联系好了,才晓得他快满十八了,竟然还是个“黑户”。
无父无母没上户口,是旅店第一批住客里生在这里的孩子。他在那张床上出生,吃百家饭长大,比这里的每一任老板资历都老。
我搬进去快一个礼拜,他看我也不慌着找工作,有一天起了床忽然问我是不是离家出走的,如果是的话,今天就该回去了,不然家里人多着急。
“我是来穷游的。”我半开玩笑地说,“你呢,不想去其它地方走走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