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留牌子
受到积雨云追逐的夕阳正朝着山的那头沉没。沿着陡峭的山地攀爬的青蓝色藤蔓摇摆着流泻出晶莹的甜液，期待着可能会到来的猎物。它们没有预料的是，踩到陷阱上的并不是无知的小型动物。稳定而沉重的声音，又宛如死神的脚步。
发出那样声音的东西是一双沾了泥土痕迹的军靴，沿着靴子往上是被青黑色的军服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那浑身鼓起的腱子肉塞在宽大的白背心里仍嫌不够，汗液渗出，又顺着鼓起的胸肌的弧线落入领口。尽管看起来风尘仆仆，可那精实的身体上看不见一丝伤痕。
行星编号为资源供应星B—327，它向联邦智脑提供特定生态系统的观察报告——在如今这个时代，信息也是产出资源——以此开展更具有深度和广度的研究。
平常的时候，除开智脑的检测卫星外，不会有任何生物踏足。所以闲下来时，列赛格会专门来到这个受自己管辖的原始星球中独自狩猎，开展他尤为钟爱的娱乐活动之一：利用原始的刀剑切开生动的身体，感受着它们在自己手中气绝直至不再动弹。
这不是为了进食而做的狩猎。滥杀的雌虫手刃生命仅仅只是为了品味它们濒死之时的抽搐，在那短短的一刹那中，列赛格就会感到内心有所触动，就像是吮吸并仔细品味了他们的死亡了一样：故而他尤其中意庞大、强壮又有毅力的生物，那些剧烈的挣扎会提升列赛格心中泄露出的某种快意。话虽如此，他倒也不是什么东西都会去蹂躏一番。比起只会落荒而逃的动物，他更喜欢那些会主动袭击他的猎食者，欺凌弱小根本就谈不上乐子。
然而，就在最近，这些东西都变得没什么意思了，发现了远比那更有趣的事物的列赛格怎么也没办法投入到之前享受的活动之中——去看看没用的塞特的境况时，意外遇见的某个雄虫，让他非常的感兴趣，那是可爱又新奇的东西，重要的是他柔软的外表下那种坚硬的抵抗心，会让人想要挫败他。
“这么想的话，当初就不该走得那么利落，当时只顾着觉得这样很帅，结果初恋就这么草草结束了，感觉有点得不偿失啊。”他坐在险峻的山崖上，柔软的银白发因为太阳的光辉而反射出明亮的色泽，不由得喃喃自语。
小型的反重力载具停靠在一旁，除却贵重的光束枪与灵能刀外，还有巨大兽牙与成吨的冷冻肉块，以及与舰载智脑直连的特殊设备。不必多说，这都是他作为资源星护卫队所获得的必要支持，当然也有列赛格的个人兴趣所做的装饰。最后是要带回去给船员们的礼物，这个行星上饲养的悬角鹿的触须是难得一见的美味，队友们对擅离职守的队长视而不见，所以会得到一些应得的报酬。
“那你打算怎么做，展开新的攻势吗？”
飞行器与舰载智脑直接相连。
智脑是虫族共有的母亲。对他而言，列赛格的作为只是隐瞒了自己回家路上多吃了一枚糖这种程度的小事，只要没有专门的举报，他也懒得追究私下的兴趣。不如说，像列赛格这类雌虫，只要做事时有在正经干活儿，不碍着周围的发泄容忍一下才是正常的。与之相对的，任何与感情、匹配还有婚姻挂钩的事，他都热衷于掺一脚。
“什么都不做。”
而列赛格则抱有些许不同的感慨，既然已经被拒绝过了，那也就是与自己无关的事了，除非再从匹配系统中被选上，但那种概率他自己也知道很低。同僚们常说列赛格就宛如野兽一般，顺遂着本能行事，其实他在根基上其实是个没什么热情的冷酷的生物。
话又说回来，他们这样的雌虫大多如此。因为遭到排斥，所以反过来认为自己不需要融入大众，进一步特立独行，到最后变得对几乎所有与自己无关的事都漠不关心。
“那可真没志气。”和其他性格不一样，这个没有创造自己形象的欲望，但他尖细的合成音就已经够有辨识度了。
“朝着没有未来的事情努力，才是真的没志气……智脑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虽然平时也差不多，但今天的语气意外得微妙，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吗？他看着眼花缭乱的匹配序列，选了个熟悉的？”列赛格挠了挠沾满汗水的头发，让里头积蓄的热气散出去。大气的温度比宜居温度高将近十度，对于虫族来说还不算麻烦，但已经让他有些难受了。
“你迎来的并非生育申请，而是任务。你们被指派于保护某个繁育院。”智脑说。
“我最开始的任务是清剿星盗窝点，再后来变成了除去田园的害虫，现在，终于变成了带孩子。你是疯了吗，智脑，都到现在了还打算把我丢回居民星。”列赛格忽然眯起眼睛，跨坐到自己的飞行器上，将这东西启动。
智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出于维护治安的目的，A级雌虫刚刚成年就会被赋予责任颇重的职位，迫使他们停留在居民星以外，比起委以重任，不如说更像是流放，好在绝大多数雌虫都满意这样的生活，并怡然自乐。
“并不是居民星，而是临时性的、仅为一只幼虫而临时设置的繁育院。”他纠正了列赛格话中的错误，并试着提供了更多的信息。
“嚯，那是什么意思，匹配不都是在雄虫选定的居民区完成的吗？还是说，是跟着野生雄虫一起被发现的虫卵。”列赛格捕捉到了有趣的部分。匹配的过程与细节上列赛格的同类们都不怎么在意的事情，但他却很了解，这是有个放不下心的弟弟的缘故。
雄虫们鲜少外出。即便进行匹配也不会前往雌虫所在的行星，所以往往是雌虫主动动身，为此还衍生了匹配途中的雄虫和雌虫可以免费使用一切公共交通设施的规则，繁育院的设置也是基于这一常识的。
“就是你想的意思，某个雄虫在服役地点让雌虫怀孕了，作为结果，我不得不调整B系列资源星的部分布防安排。”
“即使如此，也没有启用我的理由……原来如此，所以才打这样的哑谜啊。”列赛格并没有那么蠢，他脑袋一转，突然懂了。
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智脑会推动他认为合适的雄虫与雌虫见面，创造火花，促进彼此的感情增长。然后迅速地在床上缔结爱的结晶，为虫族的数目扩大做出贡献。
“很高兴我的初恋对象是个这么凶猛的雄虫，居然会追到那种地方去。”列赛格回想起了那个早上的短暂对话，和自己对视也分毫不让的某个雄虫。
说实话，列赛格的理想型不是那样的。他希望雄子至少要有一百八十公分，体格结实，肌肉匀称，有着猛兽一样骇人的气场。一定意义上来说，列赛格就是在找自己异性的同类。
“我不太能够理解虫族的爱情观念，每个个体对爱情的认识都千差万别，不过从总体数据来看，列赛格，你那感情并不是恋爱。”
“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尽管用初恋来形容，但其实只是首次产生一定兴趣的异性。一定要说的话，他家那个呆瓜弟弟也算，不过塞特就太过于不行了，各方面的……强度都不太够，完全没办法让列赛格兴奋起来。这样是无法成为性对象的，当个宠物却很够格。更深处地来说，列赛格喜欢那种能够压制他的存在，身为捕食者居然渴望被捕食，没有比这更加矛盾的东西了。
“不介意的话，那个幼虫的雌父是谁？”
“乌勒尔，西里斯的兄弟，同时也是公布消息中的A级雌虫。”
“虽然不喜欢外界的雌虫，但却会不远万里去找自己弟弟上床。”
“因为很喜爱对方。假设我是雄虫，我也会更喜欢乌勒尔，他是与既知的A级雌虫都截然不同的友善性格。”
居然用友善来形容，列赛格皱着眉，一时语塞，他不认为智脑会在这种事情上加以隐瞒或者说谎。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虽然是就近原则，但应该会有更有余力、更能讨他喜欢的虫吧，从道理来说不应该选我。”
“算法导出的解是列赛格，仅此而已。西里斯是非常珍贵的样本，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他能够培养出更加积极的应对雌虫的态度，成为现代体制的雄帝也是不错之选，有数以百计的A级雌虫等着他的宠幸。”
“真恶心啊，你的想法。明明是从大众的未来这一基准出发，但也太让我作呕了。”
匹配史中闻所未闻的上等种虫，那就是智脑的理解中，西里斯的定位。智脑不乏对西里斯这一个体的善意，但那只是非常片面且感性化的认知，既怀揣母性又具备神性，他虽然是与虫族同生共死的生命，但却无法与任意一名的个体相容。
“遗憾的是，西里斯不能领会他多多繁殖的关键意义，所以我需要专门进行引导。”
“洗脑，不，你不会做那种事。智脑你擅长的是‘编织命运’：早晨的偶遇、可能发生的飞船的少许延迟、还有网络推荐中可能看见的某张图片。这种东西常被称作巧合，但归根结底那是你的手笔。”
不会干涉个体的选择，但会操作总体的环境，这是智脑常用的手段。这样的话，列赛格就能够理解，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恰好地在前往首都星时，就撞见了西里斯。
那不是巧合，而是刻意的安排。
“之后这样的事情你还打算做几次？”
“这是目前计划的最后一次。正如你说的，我不会做影响虫族个体的思考的事，我只是创造出他们会这么选的环境，如果西里斯真的不愿意，那我也有只好认可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