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记忆一闪而过,让西里斯稍微眯起眼睛。分明是刚刚结束的事,却又不停回味,思索着如果再来一遍,那是否能够做得很好。因为一气之下造成的行动,往往也说不上尽善尽美。即便事情圆满地解决了,但却遗留下了新的问题:他正待在当前行星是医疗室分部外的等候厅,手肘抵着膝盖,掌心稳住下巴,等候着最终结果的宣判。
即将成为父亲的预感笼罩着西里斯,而可能产下他后代的生物是与他流着同样血液的兄弟。要是人类听闻这种话,大概只会觉得荒谬,但在虫族当中,却是有着十足可行性。之前在边境星时没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没有余力照顾幼虫,无论是西里斯还是乌勒尔都谈不上良好的雄父和雌父的虫选。但身处联邦的境况却又不一样了,哪怕真的诞下卵,那也是与西里斯、乌勒尔无关的事。
联邦法规定,所有幼虫都必须在智脑指定的繁育院受教育,不允许私自抚养幼虫,而等到能够承受虫洞穿梭的六岁时幼虫则会统一移送至养护星区进行看护性抚养。正是因为过于重视新生儿,所以才不容有失。
当看到个高腿长的弟弟走出门后,西里斯的语气稍微有些奇怪,那听着像祈祷,隐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希冀与自怨自艾,让虫琢磨不透他此刻正在想着什么:
“所以,检查结果怎么样?”
“卵已经开始结成了,依照这个进度的话,大概一个月就会到产卵期。因为哥和我的匹配性很好的缘故,烙印完整而且灵能的流通性良好。”乌勒尔坐到椅子的旁边,他好像也有点晕乎乎的,原本一向精明成熟,此时却也好像陷入了手足无措的情况当中。
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理解应当如何应对,虽然说智脑会负责,但卵处于母体内时仍然需要乌勒尔细心地照顾。
他今天醒来的时候就朝着智脑请了假,因为是这样的事,所以流程上很容易就通过了。是因为体内存在着全新生命的缘故吗,他长相那种锋锐如剑的感觉逐渐衰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舒适的范围。不过,在西里斯身边,他就没有过锋芒毕露的时候,这样的样子没准和如今的他更为相称。
在水晶结成壁垒的医务室当中,智脑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高。在光流过周遭时,灵能的起伏就像是心脏跳动一样,从实际角度来说,他既是虫族的母亲也是虫族的神,为虫族安排着通往繁荣的航线。拜此所赐,没办法像在边境星一样说些私密的话题。不过自从昨晚敞开说话之后,他们的交谈更是多了几分从容和亲切感,当视线相对的时候,传递到彼此之中的安心更深刻了几分。
“要我说,但这个行星连专门的繁育院都没有吧?”西里斯感觉自己此时说的话,就像是在操心将来的孩子要上哪个幼儿园,该去哪个辅导班,家庭教育是该严厉还是该宽松。分明是和自己无关的事,却这么操心。
“因为通常的雌虫们会在专门的居民星内部进行匹配,所以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不过智脑正在打算改建部分废弃设施,制作出临时的繁育院。”乌勒尔好像也对这部分的内容比较关心,所以事先就打听了。
“那样就不会有同龄虫了吧?”西里斯摸索着自己的手,想着将来的事情:这样的话会不会孤独呢,如果被送到养护星区当中,是否就能顺利地融入集体呢?有着天上繁星一样多的心思在转圜,但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从人类的惯性思维去揣测而已。
“不过,他这样就能频繁地见到我们了。其他幼虫可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乌勒尔的想法反过来,要更加积极一点。
“如果这样的话,分开的时候反而会舍不得,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当作没有呢,就像其他虫一样。”西里斯试图将那种奇怪的伤感摒弃掉,短暂地呼出一口气,从虫族的角度来说,这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更有可能的是,幼虫根本无所谓父母。就好比现今的西里斯与乌勒尔,从智脑的数据中就能获知他们来自哪次匹配,是怎样的雄雌结合造就了如今的他们。但兄弟俩没有谁打算去寻找对方,这才是虫族的常态。
“有什么孕期必须要注意的小贴士吗?”沉默了一段时间过后,调整过后的西里斯询问。这不是对乌勒尔说的,而是给自始至终都在旁听的某种东西的话。
“保持规律化的健康作息,同时每餐都要摄食足量的营养品,还有培育期的一个月内必须要定时观察母体和卵的状况。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会推荐你们暂住在这里。为了保护新生的幼虫,我会调取附近最为精锐的小队负责守卫。”智脑适时地出声了,身在此地时,他说的话就宛如天启一般,振聋发聩。
“最精锐的小队?”西里斯呢喃着这句话,突然生出了某种微妙的不安,只是不知道究竟为何而来,这种心慌却提示着西里斯,让他自己隐约意识到好像漏了什么东西。
这时蒙圈的他就像是摸着记忆球的纳威·隆巴顿一般,不由得羡慕乌勒尔和卡列欧所拥有的过目不忘的能力,将思维当作图书馆一样随心所欲地调取曾经存在的记忆,这是西里斯无法触及的作为。
“由A级雌虫带领,成员全为B级的小队,他们往往用于处理中等规模但重要性非凡的事件。你已经见识过了。”
虫族中最杰出的英杰正是身为A级的众多雌虫,说实话,西里斯现在不太想面对那些超然的存在,但指望身为孕夫的乌勒尔自己保护自己,这是连一贯冷漠自私的西里斯都做不出来的事情,毕竟这是他弟。
这也是西里斯的滤镜之一,因为怀孕的雌虫的战斗力尽管只有之前七成到八成左右,但仍然是强大的存在。
“如果你告诉我,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虫会前来这里,那恐怕我现在就会因病成疾,而且是几乎无药可医的心病……”
“为什么会这么想?卡列欧负责的是缉捕明确罪状的危险虫类,没有将这个任务托付给他的理由。”
内心深处,逃避卡列欧的想法仍旧挥之不去,就算不是想来找乌勒尔,他也打算寻个由头脱身而出,争取一下喘息的机会。
西里斯拥有两次的人生,但细数他曾经遭遇过的各色各样的存在,卡列欧都称得上是本能和理性结合得最完美的生物——忠诚于自己的感受并拥有超常的热情和行动力,同时却又进退有度,以至于根本抓不到他的把柄,就像是在警戒线旁边跳舞一样。
对于西里斯而言,简直就是天敌。
一边听着智脑说,西里斯一边搜索着自己的生育匹配序列,类似的描述他肯定在哪儿见过,保不齐就是曾经被他婉拒的某个A级,那事情可能就会变得——
“列赛格?”
西里斯的声音有点发颤。
旁边的乌勒尔展露出了自己的好奇,虽然知道他哥有本事,但也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出众的雄虫,和他分开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和多名雌虫有了密切接触。
“‘猫’称这是缘分,看来有道理。”
“那这就是孽缘。”
西里斯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此昏厥过去。和列赛格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那完全没有什么好印象。当然,他现在对雌虫就没有什么好印象,瞥见一个就开始寻思“总有刁民想害朕”,从这点来看,卡列欧真的是罪大恶极。
无论如何,智脑的决定都是不可动摇的,他精心挑选出了几个候补供西里斯和乌勒尔选择,但那都不是尽善尽美之选,最终也只能顺从智脑的想法。
“所以,哥,那个列赛格是什么虫?”作为被保护对象,乌勒尔当然也有发言权,之前没有开口,单纯是因为他没有要质疑智脑的地方,但西里斯就不一样了。
“在‘得墨忒尔’附近遇到的——就是我现在居住的雄虫居住地。他大概是觉得我的性格很有趣,非常对他胃口,于是就打算稍微追求一下我,我果断地拒绝了。”
“听起来像幻想。”
乌勒尔说的是雌虫的畅销,都市无脑纯爱故事的虫族版,里面的雌虫主角有着各种各样的方式遇到真爱的雄虫。现实是雄虫都是深居简出的宅男,与异性仅保持最低限度的接触,如非必要就决不会和雌虫搭话。西里斯这种阴沉等级,在雄虫中其实算得上活泼,塞特那一类的阳角才真的是幻想中的角色,出现在现实会变成大众偶像的。
“不过有一点,他还挺识趣的,被拒绝后也没有过度纠缠,直接离开了。”
要是自己真的有这种一个照面就能让雌虫癫狂的本事,西里斯早就研究着去建座庙宇,诚心拜拜菩萨:信雄愿一生吃素,恳请菩萨以大智慧和大慈悲斩断此情劫。
“那他也没什么不好吧?”乌勒尔还在想着西里斯的匹配任务,进行到如今这个阶段,也差不多该挑选出剩下的对象了。
“直觉。就算我认为他的性格不错,但毫无疑问,他也是我会觉得麻烦的类型。”仅凭本能确定对方的特质,与自己的性格是否相合,这是西里斯的优秀灵感。
说实话,当时他选择卡列欧其实是多方面条件促成的:在乌勒尔的宠溺下逐渐懈怠的内心、智脑的蛊惑还有短暂的色欲熏心。
“我不好对哥的选择多加置喙,但是问题摆在眼前总是要解决,继续拖延下去也无济于事,哥也差不多该做出选择了。再说,只是会觉得麻烦,已经算是好选择了吧?”乌勒尔从旁提出自己的建议。
正是因为身处这一层级,乌勒尔才比谁都清楚,像他这样的雌虫是怎样执拗的生物。只要确认目标,就决不会轻易放弃,如果只有这样的性格,那其实不算多差。
“乌勒尔,你居然站在他们那边!”西里斯的声音中充满着感叹和遗憾,他就是不想面对现实,才一直没有翻过那个该死的生育匹配列表。
“哥总是刻意回避着既定的现实,那么就只能作为弟弟的我来催促了。况且这不也是哥的问题,从小到大都有拖延症,如果不是真的事发在即,就不会行动,所以才会习惯连吃饭都会一拖再拖。”乌勒尔细数着自家哥哥的小毛病,认真地教训他。
分明面对强人工智能的西里斯,面对乌勒尔的说教,却变得哑口无言。他原本就有速战速决的想法,结果刚刚重振信心,就被某个知名不具的雌虫敲得头破血流,现在摆烂了都要被疼爱良久的亲弟弟揭短,西里斯不由自主地感觉生活总是在凌辱他。
“要是你这么说,那我也没办法了,就待会儿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