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多事情一开始就有了预兆。
许还真第二次去贺远的公寓时带上了一束花。
他评价自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经常会做莫名其妙的事、想到不切实际的场景。比如上次看到贺远公寓的空花瓶,没有水,没有花,就这么被主人随手放着,这一幕不经意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在某个半睡半醒的午后一头坠入其中,成为透明花瓶中的井底之蛙。四周的一切都被放大缩小,扭曲的纹路从眼前游走,又像是印在了他的身上。他伸出手按在瓶子内壁,推不动,出不去。
身上有水滴落,冰冷的,疼痛的。
他抬头望去。在小小的花瓶口,他看到贺远面无表情的脸,正想张口说话,贺远随意地把水洒进来。
最初只是一两滴,最后水漫金山寺,他被涌入的清水捂住口鼻、夺取呼吸。
许还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双修长的手捏着花枝,毫不留情地插了进来。
时间停止了,血在水中晕开,伤口上开出一朵花。
满身冷汗。
彼时贺远被他的动作吵醒,迷迷糊糊侧过头,用气音问他怎么了。
许还真惊魂未定,直愣愣地目视前方。午休时间,教室里倒了一大片人,只有几个人在写卷子,偶尔有翻页的声音,风扇在头顶上呼啦呼啦地响。
贺远的手从后面揽上来,许还真应激似的挣开他的手。做完这个动作,他愣了一下,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贺远的手被他拍到椅子靠背上,他清醒了些,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没什么……”许还真有点尴尬。
“那要抱一下吗。”
教室里很安静,贺远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尾音消失在风扇的噪声中。
之前他们对那个黄昏的拥抱心照不宣,都没有再提起。这会贺远问他要不要抱一下,许还真有些微怔愣。
他转过头,视线落进贺远的眼睛里。
于是贺远自然地把手伸过来,从正面抱住了许还真,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手拍了拍许还真的后脑勺。
他们在班级的后方维持这种姿势,半天没动。周围的人都在睡觉,风扇呼啦呼啦转,窗帘挡住窗外的阳光,有时被风吹起来,几缕金灿灿的光洒到贺远的课桌上,灰尘在光线中旋转。
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恢复正常,许还真轻声说“好了”,贺远就放开了他。
花瓶里的花蔫了,贺远说了一次,许还真就给他带上一束。后来不用他说,花瓶里的花总是生机勃勃的。许还真帮花店老板设计了线上销售的小程序,得到一笔报酬的同时,每周都能收到老板给他的花。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束花,蓝的、黄的、绿的、白的,天气渐渐冷了。
最后一束是紫色的风信子。
花瓶跌落在地上,一声响动,零落四散的玻璃碎片,流干的水,和枯萎无香的花。
许还真的手不小心按在碎玻璃上,血流出来,流入满地的水里面。他的声音和玻璃一样破碎。
他的手徒劳地向前抓了抓,抓到了几片枯萎的花瓣。他握在手心里,神志不清地想伤口上确实开出了一朵花。
在模糊的灯光下,他看不清贺远的脸,也看不清自己,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碎成了无数片。地面上太冰冷了。
后来,许还真又在贺远的公寓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花瓶,只不过他再也没有带过一束花。
连根狗尾巴草都没有。
——
许还真说“好了”,但贺远没有放过他。
他们挤在窗帘构建的狭小空间里,呼吸交织在一起。缠得太紧密,他的心拧了起来。
许还真发现自己掉眼泪了,哑着嗓子红着眼,推了推贺远的肩膀。